他探得了术法,那个术法并非时敬之独创。它存在已久,并且压根不复杂,简单到连引仙会的下层也能学会。在先前的视肉之乱中,他本人更是用了不知不少次。
那是双生根的诅咒。
“我派下人专门提过。‘双生根一分为二,一团泡上体外血肉,一团给血主服食,血引即成。有了这血引,两根连通,同生共死。’……”
时敬之以口型无声念着。
“当时他说,以火焚烧血引,血主也会烧身而死。今日一看,果不其然。”
不可能,江友岳茫然地想道。
悬木生于地下,秃枝难以碰触,压根不可能像人那样服下双生根。除非有人与悬木生生混为一体,并且自愿将双生根吞下。
不,不对。江友岳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手不可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这种人的确存在,而且天地之间只有一个。大允悬木生长近千年,仅此一例意外——
是那混入悬木根系,与其融为一体的“祸根”尹辞。
恐惧突然升腾而上,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对于悬木这种庞然大物,一般的血肉当不了血引。单单一根秃枝都不行,血肉的分量得足。
比如身为悬木之果,操纵万千根系的真仙。
想到这里,江友岳眼前一黑。这近乎不可能的状况,现今正明明白白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刚才那一拳,尹辞八成把双生根送入了真仙的躯体。那祸根没给真仙留下反应时间,欲子的黑火便紧随而至。
诅咒既成,真仙已然是血引。
如果它被烧光,那伤害亦会原样还于悬木。吊影剑烧不尽千里江山,但烧尽一个凡人大小的神仙,绝非无稽之谈。江友岳手脚发麻,口舌卷起厚重的苦味。几十年来,他从未尝过如此慌乱的滋味。
百年大业,引仙会按部就班地培育完美的“帝屋神君”。一代代人想过延后,想过坎坷,甚至预想过无功而返的状况。横竖只要悬木还在,他们总能找到与之共生的方法。它仅仅是一棵树,沉默、危险却易于掌握。
他们从没想过“失去悬木”这个可能。
……倾国之灾,倾的到底是谁的国?
时敬之全力燃着火,琥珀色的眸子被映为暗色。他微笑着看过来,眼睛里全无笑意,只剩滔天煞气。
“怎么了?”
时敬之笑如三月春风,抚着尹辞的手颤抖不休。此人身周黑火旺盛,火焰缠成几束,随风摇摆,犹如妖怪长尾。
“以双生根害人而已。江大人,这一手分明是你教给我们的。”
第153章 武林
尹辞感觉不到痛。
他曾从大允最高的山跃下,坠于深渊粉身碎骨。也曾将最烈的毒药灌入喉咙,五脏俱焚苦如凌迟。烧身一事,他尝试过不知多少次。再钻心的疼痛,于此刻也不过是快意非常。
漂浮上百年的仇恨有了落点,日夜折磨他的谜题有了答案。他晓得他的对手,恍惚间,尹辞似是看见了三百年前的沙场。故人尚在,可惜面目全非。他周身毒火变成铠甲,残骨化为利刃。黑色火焰安静地燃烧,在他耳中烧出一片战场冲杀声响。
尹辞侧过脸,以余光看向时敬之。
真仙还在再生,时敬之动用自己庞大无比的精气,源源不断地燃起阳火。精纯的阳火透过吊影剑,黑色的火焰一遍又一遍烧过真仙的身躯。
悬木同样在燃烧。
它只是一棵树木,仍然遵循天地之理——双生根的“诅咒”生效,真仙整个烧成火球,连带着悬木也整个烧了起来。
崩毁之中,尹辞头一回感受到与悬木的连接。从根须到主干,再到地下深处的枝叶。它在广袤的大地下徐徐燃烧,没有烟气、没有光亮,只有无边的黑暗。
他的身边,时敬之面上笑着,一双眸子痛苦非常。无穷无尽的疼痛中,时敬之一只手抚摸过来,掌心的触感温润却轻微,仿佛落在灼热铁炉上的一滴眼泪。
尹辞动动嘴唇,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然而火焰塞住了他的唇舌,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