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股气势相撞,大地震颤,湖面皱起鱼鳞纹,惊起林间无数飞鸟。
“时敬之,我从不喜欢扰人清梦。只是为了带你上山,你且忍忍吧。”
出鬼墓时,时敬之曾给他买了龙涎木剑鞘。龙涎木带有极细微的暗香,能够清心安神。尹辞知道时狐狸鼻子敏锐,这剑鞘大概充当了看不见的绳索,用做寻找徒弟的标记。
用于此刻,也算歪打正着。
剑鞘在地上极快地一划,木石相撞,擦出一点火星。宝贵的龙涎木燃起青烟,香味又浓重几分。时敬之动作一滞,尹辞循风而上。
剑鞘不轻不重地打上时敬之的肩膀,命中清会、人神、阴惊三穴。
“敛欲静心,真气徐行!”尹辞喝道,口气严厉至极,满是上位者的威严。
此为佛家功法之一,由棒喝衍生而来。此法可摒除杂念,引导人之本性,继而教人直视本心——去除凡俗影响,欲念自会淡薄几分。时敬之才能卓绝,心魔又不重,自会找出收敛欲求的办法。
尹辞原本是这样想的。
有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时敬之确实露出了本性。
然而这本性却如刀山倾覆,火海沸腾。
那日鬼墓下的疯狂,又陡然放大千百倍。时敬之气势骤起,险些将尹辞那厚重的血气吞噬殆尽。
那威势宛若山呼海啸,毁灭预感针毡般滚过脊背。刹那的震惊之后,尹辞不仅没有避退,一身冷血反而缓缓燃烧起来。
时敬之本人在原地站直,双手不自然地垂着。他的棉外套早就被风拂去,只剩淡薄的灰白长衣。眼下他的衣角随风而起,墨色长发翻飞,头上蝴蝶却全部诡异地静止了。
不见恐惧,不见拘束。
往日那个哆哆嗦嗦的时敬之仿佛只是一层外壳,如今这外壳彻底破碎,露出内里的滔天洪流。
这股疯狂,尹辞曾经见过。
大允历史上,曾有一位在位仅一年的知名暴君。短短十几个月,那人将天下搅得战火四起,民不聊生。尹辞曾见那人金辇出行,金玉车轮碾过腐尸焦土,绞碎万千双伸来的双手,隆隆轮声掩过了哀求与唾骂。
暴君兀自黄袍随风,畅快大笑。
那相貌如仙的年轻皇帝,已然神智混沌、陷入疯狂。那份疯狂好似一个粘稠的旋涡,能将周遭生灵席卷而入,碾碎一切反抗之心。
彼时尹辞从天而降,停在金辇之前,剑刃划开暴君的喉咙。鲜血喷上黄金浮雕,那人临死前,脸上还带着俾睨天地的疯狂笑意。
若论强弱,那暴君远远不及时敬之,两人的疯劲儿却像得吓人。
只不过此刻,时敬之的疯狂没有来处,也没有落点,只是凭空飘荡。尹辞迎着那天灾似的气势,以一人之力撕出一道口子,再次欺身向前。
他还能继续。
这套功法重在定心,对人无害,而贪蝶已经有了消极反应。事已至此,哪能半途而废,不如看看烟尘散尽、落雪消融后,他这师父是何模样。
剑鞘香味更浓,又敲过时敬之腰侧、大腿和后颈十几处大穴。时敬之犹如反应精巧的战偶,附骨之疽般顺势黏上。掌势一连折断尹辞数根肋骨,留下一大片绵延的青紫淤伤。
剧痛之中,尹辞声音没有一丝颤抖:“诸神归一,风止雨静。”
时敬之的气势更强了,只是那气势如同无源之火,进一步燃烧四散,古怪至极。他的双手似是附了神意,虽然失了内力,一招一式反而引动天地。
凭着气流回转,尹辞堪堪躲过,身侧被风刃带起几个破口。
不知是不是目不能视带来的错觉,有那么一瞬,时敬之整个人仿佛融在了天地之间。
尹辞仍没有停止动作。对方借了乾坤之势,硬碰硬没有胜算,那就以柔克刚。他努力让动作温和几分,锋利的敌意化作绵绵细雨,没再惊动失去理性的时敬之。
“问天问己,莫问苍生。”
燃香似的剑鞘再次击下。这次是上臂、胸口、前额和后腰。动作越来越轻,如同情人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