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失意而归,回到住处,灭灯饮酒,总觉心内燥郁,诸事烦扰。
旁人深知他秉性,只恐回避不及,只有舞伊举一盏孤灯,姗姗近身来。
昌平被这灯迷了眼,瞥了一眼,看清了是舞伊衣袂翩跹,红妆明了地送来下酒小菜,也不理会,仍旧顾自喝酒。
小都督豪饮,舞伊陪侍,彼此缄默无语。
这样过了许久,昌平见舞伊即不说话,也不离开,只静默相伴,落拓也消了几分,不禁找了话来问她说,“南地的人,长夜里心烦意乱时,是如何打发的?”
舞伊悦然答说,“听琴。”
昌平问,“你可会弹琴?”
舞伊说,“略会。”
昌平说,“那便弹给我听。”
舞伊应声后,直接捧来一架琵琶,坐在昌平对面一幕珠帘后,奏一曲小调来。
一曲毕,见昌平斜靠卧榻,也没有动静,又继续弹奏下去。
那一夜,昌平痴坐着不动也不语,舞伊就抚了一宿琴,直到窗外天色幽蓝晨光起。
昌平猛然醒过神来,站起身,对舞伊说,“出去走走。”说完,两人就朝晨露潮湿的花园去了。
沿石阶小径慢行,两人一前一后,虽不言语倒也默契。
小路的尽头是一片深潭,薄雾未散,昌平隐约瞧见雾色中一抹红色,再走近细看,竟是穿红衣的聘仪站在水边山石上,披头散发地痴望水中。
看她样子是要寻死,昌平有心要拦阻,又下意识地止步不前,唯恐再错一步,再失信于君侯。
聘仪也看到了他,抬了抬头,悲怨而绝望地盯着他看。
昌平被看得渗得慌,上前一步,“夫人要寻死?”
聘仪面若素缟,神态空洞,过了许久才说,“我不想死,可你们都要我死。”
昌平说,“你若死了,你的孩子怎么办?”
聘仪说,“我若不死,我的孩子就会被南乡逼死。”
昌平又说,“你死了,谁能照顾你的孩子?”
聘仪想了一下,摇头,又说,“你能吗?”
“我不能,”昌平拒绝。
聘仪自言自语着说,“他活着,总比死了好。”
昌平冷静地说,“没有人会抚养他,他将成为乞丐,会饱受饥饿,嘲讽,兴许活不到成年。”
聘仪转过头来问他说,“那要怎么办?”
昌平答,“你须自己抚养他。”
聘仪苦笑,“我连让他活着都不能,还奢望抚养他。”
昌平说,“所以,你要让自己活下去。”
聘仪激动起来,“南乡与我你死我活,我要活下去,难道要我去杀了她。”
昌平淡漠地说,“你应当自己想出法子来保护你和孩子。”
雾色渐散开,花园里开始有往来的人经过,目睹这一幕。经昨夜那一出,众人一面盘算着看这个女人和小都督的好戏,一面又忌惮昌平不悦,因而虽不敢走进,却总有几双黑眸在暗处窥探着。
舞伊见当下情形尴尬,浅笑盈盈地走上前去,柔声劝慰,“夫人且先随我回房,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