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渚在布帘前,他知道南乡察觉了却偏偏也不作声,倚着廊柱看了良久方才戏谑一句,“这棋士的棋路当真古怪,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看架势是高手,可棋局上既不成攻势也不去守,想来是我才智不足还看不透门道,还请高手指点……”
南乡暗自觉得好笑,又笑不出声来,微微抬头瞪了一眼,“倒是还没开春就来了。”
顾渚上前凑近她耳旁低语一声,“要叫小哥哥,”再一手执黑色棋子在棋盘上摆下颠覆全局的一步,然后伸长了腰坐上木塌。
“口出狂言,”南乡嘴上责怪,又看一眼棋局,迟迟难以落子,只得怏怏说,“我下不过你。”
“再想想,想出了赏你新鲜玩意,”顾渚不让她认输,饮下一盏茶,就先入席饮酒去了。
南乡也无心再棋局,也去酒桌入座了。
“怎么不点上那盏灯?”顾渚突然问。
南乡答说,“蜡烧尽了,懒得换。”
顾渚用手指在南乡鼻尖上碰了一下,说,“可不是怕坏了舍不得点?”
一旁伶俐的侍女抢先说了去,“今日少侠要来,自然就不用点那灯了。”
顾渚注视南乡脸颊绯红,适时递上一杯酒去。
两人相互玩笑着坐了长久,直到午夜更声隔着幽夜响了几回。
走时南乡问说,“今年可还要去别处?”
顾渚沉思着,不知如何作答,只含糊其辞,“许是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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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云同惠安,顾渚散了之后便回屋去了。
他的屋子已是就不见日光的阴寒,往来的人少了,仆从也避之不及,唯恐沾上陆府大宅内最敏感的是非。
庆云在厅内煮起水,隐约瞥见聘仪在偏室内对着纱窗静坐。她像是永远置身陆府冷眼之外的人,视若无人又宠辱不惊地活着,她只照管御孤,吃一些饭食,除此之外,便再无别的动静了,即使言语也少有。
庆云看着她,心里觉得说不出的不自在。说是亏欠,分明待她不薄,说是她冷若冰霜的咎由自取,公子,又明明不曾尽心。
“外边好雪景,”他悄声走到她身后,推开窗说,“你来有阵子了,也不见你出去过。”
聘仪木然回首,见庆云将方才御孤落下的玩意放在案上,惆怅说,“我又有哪里可以去。”
庆云取过一件披风给聘仪围上,再扶她站起身,拉她走出厅堂。
路遇两个老婆子来卧室换暖炉,庆云指着两人吩咐,“晚上照顾好孩子。”
婆子面有难色,庆云厉声呵斥,“只管照看,”便拉着聘仪往外走。
众目睽睽之下,聘仪被拉搡着走出了陆府大宅。
庆云扶她上马,再坐在她身后,一手从她腰间穿过抓住缰绳,一手策马,在夜色中朝城外远去。
夜风中,他问她说,“喜欢骑马吗?”
她背对着他,露出从未展露过的笑颜,面色微红,唇角舒展。
“只管坐着,”他在她耳畔关切说,“这马性温,没事的。”
她转过头来,见公子一脸专注,小心地护着她身,忍不住问,“要去哪里?”
“听闻寻常人家婚配之后,有女子归宁的习俗,”庆云说,“你来的日子也久了,我竟疏忽。”
聘仪脸色突然沉了,“我哪里还有家可以回。”
庆云说,“怎么会没有家呢,心里想念的地方自然就是家。”
言语间,已行至城外,道路渐窄,人迹更寥,一片荒凉袭人。庆云下意识地更靠近聘仪,用身体温存彼此。
公子在郊野行了数里,拐进一条羊肠小道。那几乎都算不上是路,两旁野草长了出来,将原本狭小的曲径渐渐占据,若非熟悉,是寻不到这一处地方的。
聘仪见到此处,一下子百感交集,不知所措地张望,眼眶已是泪迹斑斑。
往前路更难辩,庆云索性下了马,亲身探路,往一座孤山上登高。
“公子,”聘仪喊他的嗓音开始颤抖,“你不必如此的。”
庆云只是和蔼轻笑,伸手扶她下马,一路搀着她,寻山间小道步行。
直到登上山顶平台,面前一座荒废已久的草庐,屋檐漏雨,破落不堪。外有庭院,虽然久绝人迹,院中红梅却长势繁茂,凛霜而开,又有暗香浮动,宛若秘境。
聘仪在庭院里走了几圈,又在家徒四壁的房舍里驻足,心里有万千感慨,只说一句,“竟如此荒凉。”
庆云寻出些碗碟和陶器,从井里打水上来洗净,再生火煮水,待水热了,倒上一碗递给聘仪。
他就坐在院中看着聘仪,看她心内翻覆又平静下来,也坐到院中来。
他解下裘衣给她披上,两人就此在一树红梅下静观远处灯火阑珊,不言不语,也听不见半点人声鼎沸和古寺钟声,心绪静和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