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皇族之人领舞,大唐历朝以来从来没有如此惯例,五天之后,李隆基下旨令杨玉环为自己的母亲窦太后守孝,度杨玉环为女道士。
张修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杨玉环终究不会在皇家道观呆太长的时间,她最终的归宿是皇宫。
虽然有些人已经看出了皇帝的真实目的,但是并没有朝臣因此事诤谏,一来李隆基令杨玉环度为道士为已故皇太后祈福,这是提倡孝道的表现,二来李隆基以雷霆手段处理严挺之一案和太子一案,皇权的屠刀落向曾经李隆基最信任的宰相和自己的亲生儿子,这种震慑力早已经渗透入每个朝臣的骨髓,朝臣们皆对皇权产生了畏惧之心,目前满朝文武皆是揣摩皇帝的心意,以皇帝的旨意为尊,早已经没有了开元之初的诤谏之风。
今天李亨召见张修便是商议此事。
李亨的脸色有些难看,“想必父皇渡寿王妃为女道士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只有李适之、韦坚和几个老臣上书诤谏,我为皇子,也不能坐视。”
张修早已经想好了说辞,他看着李亨,“殿下是想向陛下诤谏什么?”
李亨不解道:“先生为何明知故问?”
“我是知道,但是我还是要问。”张修道:“第一,陛下只是让寿王妃为皇太后祈福,这本来就是孝道,第二,就算陛下召见寿王妃,只是皇族领舞之事召见寿王妃,殿下诤谏什么?”
李亨皱了皱眉,“先生,做儿子的,不指出父亲之错误,是为不孝,做臣子的,不指出君主的过失,是为不忠,道德仁义,非礼不成,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难道这些不对?”
“殿下说的这些都对。”张修凝视着李亨,眼神中露出温润之色,“但是殿下想过没有,这些圣贤道理用在一个国家,用在一群人身上是对的,但是这些用在一个人身上就不对了。”
李亨知道张修有经纶之才,此番言语更是指处了目前大唐的症结所在,想到这里,心中翻腾出一阵不平之气,道:“身为君主更应该为天下臣民做出表率。”
张修接着道:“殿下可知,陛下决定此事的那一刻知不知道此事有违礼法?”
“如此明显之事,父皇怎么不知。”
“殿下可知,陛下早已经对如何处理此事做好了决定?”
李亨并没有反对,“父皇对监察御史萧勉的奏折毫不理会便显示了父皇的态度。”
“殿下可知御史台,左右补阙,左右拾遗,右谏议大夫为何只有李适之、韦坚、萧勉胆敢上奏,其他谏官对此事没有诤谏过一句,没有上过一封奏折?”
关于这个问题,李亨一时怔忡,一时嗫嚅难言。
张修的语气变得凛冽,“因为这已经不仅是陛下和谏官的问题,这是朝廷体制和朝廷风气的问题。”
李亨凝视这张修灼热的眼神,知道张修今日要将这个敏感的话题继续深入,他深知现在朝局的问题,但是并没有与张修深入地讨论过这个问题的根本,于是接着道:“父皇当年效仿贞观之故事颇有成效,我也不明白父皇为何与当时的反差如此巨大。”
李亨已经踏上夺储之路,对于张修所看破的事实或许很难接受,但是李亨一定要明白。
张修道:“贞观之治的璀璨,一方面是因为太宗皇帝的开明,而更重要的是贞观时期的完善的用人机制言官机制,唯才是用,人才济济,才有良臣治世,言官诤谏,约束皇权,才能不断修正主君过失。”
李亨认可地点了点头,但是眼中却充满疑问,“我不明白,开元之初,这些机制皆是父皇和姚崇创立,为何现在父皇要放弃这些他曾经认可的东西。”
张修沉默了很久,因为接下来他要揭示李隆基心中最隐秘的想法,他要揭露这种残酷,让李亨看得更清,看得更透一些,“陛下开元之初效仿贞观之故事,重用科举一派和功臣集团,开元之初,复设言官体质,一时朝政开明,的确有贞观遗风,但是随着言官机制的进一步完善,言官不仅可以用礼法约束皇帝的某些行为,甚至可以驳回皇帝诏书,否定皇帝的决定,陛下没有觉得这是对自己的约束,反而觉得皇权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因此便下定决心用雷霆之威废除言官机制,限制言官权力,铲除功臣集团。”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翻言语,但是其中包含着史书都不曾记载的血雨腥风,累累白骨。
李亨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联系了起来,眼神中露出复杂之色,当李隆基将无情的屠刀落向自己的三个儿子的时候,李亨并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父皇,但是今天看来,是父皇早已经动了杀心,从废除言官体质,裁撤扶龙山庄,王元琰一案,太子一案,父皇的心性一直如此,张修的言语仿佛黑暗中的火烛,照亮了最阴暗的角落。
张修将父皇心中最隐秘的地方揭露地如此不留余地,将血腥大案的真相揭露的如此彻底,第一次发现身边的这个亦臣亦友的人对形势有如此的洞察力。
李亨一向厌恶权谋,对于某些事情的看法从来都是直抒己见,“父皇毕竟是主君,你作为臣子如此评价主君,该当何罪!是不是我加入了夺储之争,你便不顾礼法道义,开始以利益来分析眼前的利害?”
张修的语气依然很平静,“殿下,分析利害便是看清其中的利益关系,我们才能进行下步计划,臣是在妄议君非,而是陛下近些年来的所作所为的确让朝政之风变为自私贪婪,结党弄权,寒门学子只能在朝堂之外,无法得到朝廷重用。左右谏议大夫形同虚设,御史台权力被极大削弱,对朝政得失噤若寒蝉,眼观现在李林甫的作风,眼观现在朝廷的风气,可有半点贞观遗风?”
历史上都知道魏征是谏官的代表,其向太宗皇帝的建议大多都被采纳,但是人们忽略了,魏征还是一位手中握有实权的宰相,其忠肝铁胆直言纳谏掩盖了其满腹经纶的经济之才,贞观时期便是皇权与百官为代表的相权之间和谐相处的一段时间,当时魏征因眼疾而向太宗皇帝请求致仕,太宗皇帝不肯,称自己是一个富矿,你是最高明的工匠,你虽然有病,但也没有衰老,可见君明臣直,朝廷风气亦是清明。
李亨明白张修说这句话包含的深意,心中顿时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