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奴,想偷懒就躺地下装死啊……叫你装死!叫你装死!做不完没你吃的!……”
那是他坞堡的初一十五,仆役过年也要歇息,人手不足。山一样的活,拼命也做不完,虽然有深厚的内息,仍然会无数次累得脱力,再被皮鞭冷水叫醒……
今年过年,不用作事就可以吃到东西……这样的“思过”生活他从前想都不敢想。应该心满意足了吧?可是心却在明明白白地疼痛。
他昂起头来,徒劳地盯向黑暗的屋顶。什么也看不到,没有万夏坞刑房那般的烟花闪耀,可是,王府中的夜宴一定已经开始。香儿,守德都在父亲身边……父亲,在笑吗?父亲在大口的喝酒?父亲,您不要忘了您有胃疾,不要多喝……真得想与您在一起过年啊,真的想!还有香儿……
香儿又站在眼前,歉疚地看着他,大大的眼睛中涌出点点珠泪:“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侍酒不是父亲本来的的意思,父亲……心中涌动感激。香儿……是雪夜一次次地说愿一生为奴,一次次的让你失望。你是真的生气在意了?所以,使了性子报复?万夏坞枫林之中舞动的竹棍,永宁城郊外被挟持后马车上在艳阳面前随性的挑唆……那个让他倍感亲切的丑厨娘与眼前美的令人窒息的脸重叠在一起。原来,公主燕香与万夏坞丑厨娘香儿真的是一个人……善良又任性的小姑娘!
唇边勾起微笑:不要哭!雪夜对不起你,如果报复雪夜能让你开心,雪夜无怨无悔!真的想为你试去泪水,抬起的手停滞在空中。今夜,真的好想与你与父亲在一起,那怕只有这么一次!可是,怎么能怪你?
“公主,雪夜,并不怪您!”他努力让自己笑:“雪夜真的不怪您!公主安心。雪夜可以休息半月,是,极好的事,雪夜真的很开心!”他垂头后退一步抱拳:“雪夜告辞。”他快速的绕行离开,不敢再看香儿一眼。
香儿,是雪夜负了你,这一切都是……是雪夜的命!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开开心心地陪父亲过年!而且,雪夜知道父亲对雪夜真的没有轻贱,雪夜真的开心!对不起,香儿,不能让你看到雪夜流泪……
没有沙漏,可是身体对时辰的敏感告诉雪夜,已近子时。他恭敬起身,摸黑拉平理齐衣襟,纷乱的头发也重新扎紧。然后端正跪地,面对南方:往日新年,有艳阳陪伴母亲……艳阳,他应该是母亲赫连家族的亲人。所以母亲当他是……儿子。他会哄母亲开心,夏归雁也可以宽解母亲胸怀……母亲,今夜,您会感到孤独?您会想念艳阳的!闭上眼睛:母亲,您会不会想起儿子?儿子,今日打了刘保义,如果在坞堡,您会责罚儿子吗?身体下意识地瑟缩。您一定不允许他们这样羞辱儿子!“咚咚咚!”重重地三个头磕了下去:“母亲大人,不孝子雪夜给您拜年了!愿您安康!”直起身子,移动双膝,转向北方,那是重华殿父亲所在的地方。现在,一定有许多将士还有香儿伏倒在地给父亲拜年,众口同声,定是欢声雷动。父亲,儿子在这里给您拜年!
深情地呼唤出声:“父亲!”深深的伏跪在地,额头贴上冰冷的地面……父亲……儿子真的想跪在您的脚下,以儿子的身份祝您安康!
火树银花,夏州城夏凉王府迎来了一个不夜的除夕。夏凉王爷萧远枫高坐,接受着艳阳香儿为首的百官拜贺,欢声雷动。他不知道,雪夜在思过室冰湿的青石地上,面对他的重华殿,在黑暗中恭敬地跪了一夜。
王子奴隶·正文 父子论刀兵
日子在一天天的过去,雪夜在思过室内思过已经整整半月。今天是十四,明天十五就是他走出思过院的日子。来送食水的老兵如同哑巴,从来不对他说一句话。可雪夜知道:老兵对他多有照料。初一早晨,门洞开处,一个托盘放进来,里面是食水,还有一个皮囊。跪着的雪夜挣扎着爬了过来,拉过托盘,哑着声音问候新年,恭敬道谢。外面半晌无动静,在雪夜以为老兵会关闭门洞时,外面又塞进一盏油灯,雪夜愣了一下才接过来。守德说思过室内并不提供灯火。今日为何破例?过了片刻,又有一本书塞了进来。雪夜瞪大了眼睛,细看是一本《孙武兵法》。又过了片刻,外面又塞进纸笔,还有几张纸卷。雪夜认出这是他在奴隶营中未完成的地图画卷。
是谁?错愕间门洞关闭,听得老兵的脚步义无反顾的远去。一灯如豆,照在皮囊之上,雪夜心里一动,抓过皮囊,拔开塞子,温暖的药香扑入鼻端。是……香儿!他咧开干裂的嘴唇想笑,两行热泪却滚落尘埃。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这段日子是雪夜记忆起最惬意的日子。一日三餐简单的咸菜馒头,但份量十足。且每日都有随食水送进来的药囊,倾注着外面的牵挂……
算算时辰,应该是正月十四午后。雪夜伏身在案上地图上画下最后一笔。放下笔,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梦想中的几幅地图终于完结,如果献给父亲会不会喜欢?
再次看了看墙上画的痕迹,再有一道便是出关之时!竟不住的激动。父亲怎么样?香儿……奴隶营,还有守德。
紧闭的厚重铁门吱呀呀响了起来,是谁?未到日子怎么会启动铁门?
铁门哗的一声大开,阳光刺目,雪夜抬手捂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