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说当然能过去和他商量。但是水仙的话没有说完,心直嘴快的巧红就插进话来。巧红坐在炕上老半天没有说话已属难得。巧红在皂角树下看见过瘸拐着腿从沟口上来的小娟,她那能配得上新生呀。巧红在心里为新生,也为月儿鸣冤叫屈,要不是月儿背着个地主成份,她能给儿子说一个拐子媳妇。她和月儿这么好,还不知道月儿的心思,月儿是被迫的没法儿咧。巧红为月儿想着就撇着嘴像是在和小娟的爹在说话一样,说:“哟,他倒是敢要呀,就是漂漂亮亮的好姑娘现在都不敢再要二十四件礼了,现在不比从前。他把拐女子当成啥咧?当成画上的仙女了?”
巧红的话让月儿听着一阵阵的更感到心寒,她知道巧红是出于好心,是在替自己说话,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月儿好伤心,她这是在揭月儿的短呢,是在捅月儿心里的伤呢。水仙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巧红的话,只是难为情地看着月儿。巧红的话还没有说完,还不住地往下说:“他要这么多彩礼,后半年让月儿拿啥过事,晌午间月儿还说皂角树没开花,今年又是个大灾年。灾年麦不收秋不收,月儿手里空空的拿啥过事?”
月儿惶恐的直拿眼睛瞪巧红,不是嫌她拿话伤了自己,是怕巧红把她在皂角树底下说过的话捅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现在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神神鬼鬼的事情是不能随便说的,谁说,谁就是牛鬼蛇神。这话让村干部们听到就是不得了的事情。
水仙和巧红在月儿的炕上坐了大半夜,最后耀先和月儿还是再三地恳求水仙再到马家窑跑几趟,给小娟的爹说说少要点彩礼。水仙答应着再去找小娟的爹说说。
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水仙来回往马家窑跑了好几趟,就是把小娟的爹说不转。小娟的爹可不是个一般好缠的人。
小娟的爹外号铁公鸡,在四十里马沟是出了名的。任凭水仙如何的说,他死死地咬住二十四件的厚礼就是不松口,他对水仙说:“咱三代贫农,把女儿给了他地主的儿子,实在是让娟娟受了屈,还不是看在你和丁民的面子上,换了旁人当媒人,看我把女儿给不给他。这不是明摆着把娟娟往火坑里推吗。他要是连这点彩礼都舍不得往出掏,那咱这桩事就得另说。咱小娟腿上是有一点毛病,但还不愁给不了人,比他地主的成份算是个小毛病。”小娟的爹把话说到这里就再没有了商量的余地。
耀先月儿思前想后也是觉得没有办法,不能因为最后的一点彩礼再把新生一辈子的事情耽搁了。他们能说下这个拐子媳妇也是不容易的。耀先月儿心里揣着一个老大的疙瘩,把多少年辛辛苦苦攒下的东西悉数从箱子柜子里翻取出来,用包袱包好,尤其是把二百四十块钱捏在手上的时候,耀先的手都抖抖索索地颤动起来。这二百四十块钱,这二十四条棉被,二十四条褥子,二十四斤棉花,二十四条棉布,二十四身衣裳,二十四件零碎配件浸透着月儿一家人的多少汗水呀。为了把这些东西攒足攒够,月儿用了差不多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里月儿一根线一根线地往出纺,她熬过了多少个不眠的长夜呀。
这么一大堆东西被搬走后,窑里就空了,月儿的心也空了。她不知道二十年的辛苦最终能换回来个啥。
把礼送过去,结婚的日子也就定下来了。新生和小娟结婚的日子定在后半年的腊月初三。只要定了日子,时间就过的快了。
杏花一不小心从坦坦荡荡的金光大道上误入岐途走上了荆棘密布的悬崖峭壁,连走回头路的机会都没有。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杏花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心神变的恍惚起来,俏丽明亮的眼睛也变得一片灰暗。在一片晃惚中杏花心灰意冷万念俱焚,她想到了死,但死是需要极大的决心和勇气的。杏花是一个单纯懦弱的姑娘,她没有那么大的决心和勇气,她只能羞辱地活着。
杏花神情呆滞地一个人独独地住在后院窑里,啥也不说,啥也不干,就是摇着一个纺棉花车。有时候却愣愣地坐在棉花车子跟前不知道在想啥。
杏花现在不再是卧马沟人人羡慕的对像了,相反却成了人们讥讽和耻笑的话柄。她还有什么值得人们羡慕的呢?工作没有了,婚姻没有了,有的只是在大十字上闹出来的丑笑话。卧马沟的许多人在杏花出事的那几天跑到下马河大十字上去看贴出来的几张照片,丢人啊,一个姑娘家竟然能干出那样的事情,人们再不夸杏花的这好那好了,再说起杏花来就都往下撇嘴唇。
结了婚的女人偷鸡摸狗地找相好,在中条山上不算是个啥事情,谁还没有个嘴馋的时候。但是没有出嫁的姑娘弄出这等事情就不是嘴馋不嘴馋的小事情,姑娘家出了这种事就是奇羞奇耻的大事情,让家里的父母兄弟姐妹都跟着抬不起头。
梨花和解放下工回来,母亲改改钻在锅灶圪崂还没有出来。梨花生下金锁后,改改就再不下地去干队里的庄稼活了,看孩子做饭就成了她的事情。金锁现在就叫四岁了,正是最难看管的时候,稍不注意就跑的没影儿了,改改成天撵在尻子后面找。改改一辈子没有生下儿子,现在有了孙子,就很把孙子当一回事。今天就是因为找孙子差点把饭给耽搁了。梨花和解放下工走进哨门了,她才把锅灶里的火灭了,往常这个时候,她早把饭菜摆放在桌子上了。
“哟,下工了。”改改压灭锅灶门里的柴火,手扶着风箱站起来,解下系在腰里的护巾,把身上腿上的柴屑草丝和一片黑糊糊的灰土抽打掉,再把手在护巾上擦抹几下,这才去掀锅。随着一股腾冒起的热蒸气,改改把一碗碗饭菜端放到小桌子上。
梨花懒懒地坐在小桌子边上就不想动了,在地里干了一晌活是小事,要紧的是她又丑丑地怀上了。生下金锁后梨花还怀过一胎,因为郭解放和春娥的事情,他们俩口子打闹起来,就把那个还没有成形的胎娃打掉了。这个郭解放和他老子郭安屯一样打起老婆来没轻没重,啥地方都敢下手。因为那个被打掉了的胎儿,因为许春娥的事情,梨花没有和郭解放少闹。但她最终还是管不下郭解放,她没有办法,后来也就像彩兰管不下郭安屯一样,梨花放开手也不管了,但夫妻俩并没有散了伙。这不梨花又怀上了,并且丑丑的都快走不动了。
改改把饭菜往桌子上端好,另端着一碗饭,半碗菜要到后院去给杏花送。杏花出事回来住进后院窑里,吃饭都让人送,你不给她送,她就不吃。平常总是梨花端着碗往后院送,现在梨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行走起来不方便了,改改就要自己往后院送。自己的女儿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只有自己去心疼。改改端起碗站起来还没有迈开步,郭解放站起来,说:“妈,我给杏花送过去吧。”说着他就接了改改手上的碗。改改没有说啥,梨花也没有说啥,往后院送一碗饭有啥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