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黄玉莲花

因怨成厉鬼后,程安厌恶死了他这幅总是不经心、任何事物都轻描淡写的模样。

现在看来,也是一阵胃疼,像是心中零星一直纠缠她鬼身若干年的怨恨又一次翻涌。

尽管嘴上说着客气话,可她还是压着星点火气,虚伪笑道:“大公子无事的话,我要回去了。”

“甲胄在身终归不便。”

可是,谢湛不知道,他接她的话,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亦要回行卸甲,既然是一起,何谈先后?”

程安美眼微睁,稍稍侧眸,瞧着身边这尊一身银甲,头发高束,威风凛凛大佛,深深吸了口气,眼神怪异地像头次认识谢湛这人。

不是?

错觉吗?

为什么她感觉,谢湛这人脸皮可能比他看起来厚得多?

卸甲不过顺手几下的事情,谢湛就是在静心院当场换了,也没人说什么,而且过上一会,他若是再去军营,怕是这甲还得再穿。

不嫌折腾的?

“自然,自然。”

拿人手短,方才欠了份人情,程安不好再多说,只得干巴巴道两句,走入鹅毛大雪之中。

可未及雪落肩头,头顶便有伞挡住飞雪霜风。

一双手撑着伞,五指修长白皙如同玉刻,不像是将军粗粝的指尖,反倒像是谋士握笔之手,油纸红伞同他一身甲胄格格不入,他却似不知般静立。

谢湛站在她身侧,眼眸微阖,不再说任何话,只是默言向前走去。

“你不必同我撑伞。”

记忆里,做过这幅举动的,只有那位总是温和良善,总带着笑意看她的鬼王,其他人做来,尤其是谢湛,顶叫人难受。

见谢湛不语,当没听见,程安心底啧了声。

她还切实没带伞。

红玉方才被谢母刻意留在静心院,眼下无人,她若是真独自顶着雪回去,那真是麻烦又没有必要。

回行之程,一路无言。

空气静得只听得见战靴踩陷雪地的沙沙声,偶然间,还传来风吹过枯枝寒树时留下的响动。

谢湛挡了风霜,程安感觉不到冷,心绪却飘得挺远。

她是真不知道,谢湛为什么突然变了性子。

虽然看起来谈不上变化多大,可比起上辈子整日整宿不见踪影,好了不知几百倍。

但……为什么?

程安不明白,谢湛明明不喜欢自己,可昨夜今天乃至今日,他反常的地方,实在是太多。

不是没想过,谢湛也换了个里子,可是这念头起来不过瞬息就为她否认。

众所周知,谢湛司秩序,对为祸世间的厉鬼手段之狠厉,简直令人发指。

那是真正儿八经地见一只灭一只,见千只灭千只,若不是鬼界有一大结界护着,恨不得下去直接把她鬼界端了,一点儿情面也不留。

她本是不信的,直到三百年前玉宸殿之行,谢湛那全身冷冰冰的绝情杀气,逼得她不得不信。

更何况,仙界人都认为是她屠了谷平城。

这要真是日后神君谢湛,别说将黄小仙的东西给她了,她昨天晚上就能死无全尸。

程安思绪很沉,完全没注意到身侧谢湛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程安在戒备自己。

这一点并不难察觉,尽管她现在还勾着唇角,笑意柔软,但确实是在戒备。

谢湛心念不受控制地沉下。

这到底…是什么时间的程安?

路至尽处,隔着墙闱,偌大一棵光秃秃的粗壮梨树入目,树下挂了一只秋千,同横枝一齐覆了一层厚雪。

昨日昏昏沉沉,又受不小刺激,她未来得及仔细端详这处她在熟悉不过的院子。

她还挺喜欢这处浣秋园,尤其是那架秋千,有时一个人实在无聊孤独,她会在荡着秋千打发一个下午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