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核呢?”姜芫在他身上瞟了眼,面色奇异,“世子将果核丢到哪里去了?”
总不能藏被子里了罢?
陆维景神色有些不自然。
姜芫眨眨眼睛:“世子,你不会吞下去了罢?”
陆维景盯着帐顶,耳根悄悄爬上红晕。
在姜芫看来,这就是默认了。
她无奈扶额:“世子,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般死要面子?”
陆维景暗自腹诽:当然不能。
当着未婚妻的面,躺在床上吐果核,这是一个风采卓绝、矜贵优雅、聪敏果敢的国公府世子该做的事吗?
姜芫不知他心中所想,问道:“世子还要不要喝水?”
吞下一个果核,着实噎得慌。
他抬起脖子,姜芫立刻端过一杯水喂他喝下。
“世子,你为何会受伤?”姜芫给他掖掖被角。
陆维景目光转冷:“军中混入了细作。”
“什么细作?”
“尚未查明,许是镇北王还有活着的旧部,也许是北缙鞑子。”
姜芫不再多问,看看外面的天色,觉得她该告辞了。
陆维景察觉到她的去意,暗自气闷:“我不在京城这些时日,可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他完全可以让瑞兴去打听,但是他想听姜芫亲口说。
“你在厉北这些日子,除了大年初二去了柳家,我未曾出门,没有打听外面发生了什么稀罕事。未免遇到麻烦,我都没有去看上元灯会。”姜芫面露遗憾。
陆维景眼波起了波澜,温声道:“没关系,明年我陪你去。”
姜芫随意点点头,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掩饰般垂头呡了口茶。
少倾,她站起身:“世子,我该告辞了。”
陆维景垂下眼睫:“明天……”
姜芫忙道:“明天是春闱最后一天,我要去接大哥回家,不能来看望世子了。”
去接姜明暄是应该的,可是陆维景猛然想道:“郑家公子是不是也参加了春闱?”
“是呀。郑表哥三年前就中了举,因着郑家老太爷去世,需要守孝,便赶在今年参加春闱。若非如此,他年纪轻轻就能得中进士呢。不过,他现在年纪也不大,若是中了进士,也一样受人瞩目。”姜芫语气中是满满的赞赏和骄傲。
陆维景不由更加憋闷,偏偏不能表露出不满,否则他着实小肚鸡肠。
因着那场梦,他总算明白对郑濯的敌意从何来而了。
梦里,也可以说是前世,郑濯一直喜欢姜芫。
原本他只是将这份喜欢埋藏在心里,可是由于自己和姜芫的矛盾日深,郑濯看着姜芫从一个娇俏明媚的少女,变成一个郁郁寡欢的深闺怨妇,终于忍无可忍,好几次拦住他,质问他怎样才肯放过她。
他根本不将郑濯的话放在心上。
后来有一次,郑濯将他约在京郊一片梅林里,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拳,愤懑不已:“你到底怎样才肯与她和离?既然你不喜欢她,为何不放过她?既然不放过她,为何不好好待她?我告诉你,你不珍惜,有的是人愿意爱护她,她满心满眼都是你,你怎么能如此践踏她的心意?”
他没有还手,随意拂了拂衣袖,嗤笑道:“有的是人愿意爱护她,那个人是你吗?”
郑濯被戳破心思,满面通红。
他转身欲走:“无论如何,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何劳郑公子费心?若是你爱慕有夫之妇的事传出去,毁的可是她的名声!”
“陆维景,你混蛋!”郑濯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抬手又要给他一拳。
他握住郑濯的拳头,拨到一边:“郑公子,拳头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那你放过她啊。”郑濯眼睛赤红,狠狠喘着粗气。
他风轻云淡道:“不是我不愿与她和离,是她不愿放过我。郑公子有闲情与我争辩,不若找机会劝劝她。”
“你——”也不知郑濯一个文弱书生,哪来的力气,竟是将他掼到地上,自己也跟着跌倒。
地上是厚厚一层积雪,铺洒在两人身上。清冷的阳光穿过梅林照在雪地上,两人不顾形象扭打起来。
陆维景一开始还让着他,后来心里也生出一股火,没再留情。
回忆起此事,陆维景依稀觉得就发生在昨日。
连他自己都认为他很混蛋,也不知梦里那个自己是怎么想的,为何不与姜芫和离。
当然,若是按照现在他对姜芫的心思,他也的确不会与姜芫和离。
“世子,我先走了。”姜芫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出来。
陆维景从被子里握了握拳,哑声道:“路上小心。”
“嗯。”
待门被关上,他盯着帐顶发了会呆,叫瑞兴进来。
不到一天,陆维景醒来的消息就传扬出去。
魏氏和陆老夫人的欢喜自不必提,二房不知偷偷打碎了多少茶盏。
“怎么回事,他怎么能醒来呢?你不是已经将那个丫头捏在手心了吗,她没有偷偷在药里加与其他药材相克的药?”陆二老爷一进门就责问谭氏。
谭氏也觉得奇怪和委屈:“那丫头明明放了啊,许是陆维景没喝下去。”
陆二老爷沉思须臾,冷笑道:“狡猾的小狐狸,即便昏迷不醒,还防备着我们。”
谭氏深以为然:“那个叫瑞兴的小厮也是贼精贼精的,对陆维景忠心耿耿得很。”
“看来陆维景是真的没有喝。”陆二老爷一甩袖子,“罢了,再找机会。”
“可是,陆维景大婚,大伯也会从边关回来罢,届时我们要下手就不容易了。”
陆二老爷一拍桌子:“那就等大哥走了再下手,陛下不会允许他在京城逗留太久的。”
这时,一个婢女走进来,想在谭氏耳边说什么。
谭氏一巴掌拍到她脸上:“没看见老爷在这儿吗,偷偷摸摸给谁看呢!”
又理了理袖子:“何事?”
婢女噗通跪倒:“回老爷、夫人,红儿死了。”
谭氏和二老爷对视一眼,皆是面露震惊,挥挥手让婢女退下。
“老爷,看来陆维景果然发现了什么。以后,咱们更要小心谨慎。”
陆维景醒后第二日,魏氏就亲自带人到姜家与柳氏商议婚期。
柳氏看着皇历:“这个日子好,天气既暖和,又不炎热。”
魏氏笑道:“维景也是这样说的。”
“可是令郎的伤……”
魏氏无奈道:“我原本也担心这个,特意挑出三个好日子给他看,他偏选了最近的这个,信誓旦旦说自己的身体好的很快。既然他坚持,我只能依着他。再者,他是武将,从小摔摔打打长大,没必要担心他。”
她这样说着,已然忘记了陆维景生死未卜,她以泪洗面的时候。
柳氏心下满意,这恰好能说明陆维景对姜芫的重视。
很快,就是春闱放榜。没有多少悬念,杭嘉昱得了第一名会元。
郑濯居于第二,姜明暄第四。
值得一提的是,杭嘉昱被榜下捉婿,户部侍郎愿意将原配嫡女许配给她。
接着,就是殿试。
果真如西宁侯预料,杭嘉昱得了状元,郑濯被钦点为探花,姜明暄是二甲第一。
至于榜眼,则是一位中年男子。
按照皇帝的说法,郑濯的才华与榜眼不相上下,但他还年轻,又生的俊朗,钦点为探花名副其实。
此言流传开,郑濯受到万众瞩目。再加上他出身世家大族,不少人想到柳家提亲。
其实,春闱放榜时也想有人家想抢他做女婿的,但是柳家人早就预料到这一点,根本没让郑濯亲自去看榜。
打马游街的时候,万人空巷。因着婚期已定,姜芫被勒令不许出府,她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外面的热闹。
也不知陆维景哪根筋搭错了,婚期定下后,隔三差五派人给她送东西。
有时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有时候是美味的点心,而且不带重样的。
天气和暖,绿柳成荫,百花吐芳,莺歌燕舞。
又到了各个府上举办宴会的时候,姜家也忙碌起来,准备嫁女儿,迎新娘。
桃李争妍,蜂蝶环绕,门口那棵石榴树又长出青翠茂密的叶子。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筛下来,姜芫微眯着眼睛望着前方。
“我是不是不能看到石榴花盛开了?”
姜菀走到她身后,笑嘻嘻道:“那就到陆家去看呗,偌大的府邸总不能没有一棵石榴树罢。不然,还可以让陆世子移栽一棵石榴树到你们院里。”
姜芫面色羞赧,拍了她一下:“胡说什么?”
姜菀躲开,端起藤萝架下桌子上一碟蜜饯青梅:“就凭陆世子现在对你的稀罕劲儿,你要什么他不会答应?”
姜芫坐到廊下,拿起绣绷子:“不理你了。”
姜菀凑过去瞧:“三姐,你的绣工还不如我呢,快别绣了,横竖有绣娘在呢。”
姜芫叹了口气:“我每天闷在院子里,不做女红打发时间还能做什么?”
“你想听什么,我告诉你呀。”姜菀道。
姜芫回眸一笑:“哦,你与我说说,外面有什么新鲜事?”
姜菀拈起一个梅子放入口中:“三姐知道户部侍郎府与新科状元结亲之事罢?”
姜芫颔首。
姜菀眼睛闪着光,惊叹道:“听说户部侍郎家的长女,竟然逃婚了。”
姜芫瞠目:“逃婚?”
“听说那位吴姑娘心血来潮,要去杭家瞧一瞧,可是才看见杭家窄小破旧的房子,吓的扭头就跑,去了外祖家。当吴侍郎去前岳家要人的时候,吴姑娘已经和外祖家的表哥私奔了。此事传出去,两家别提多丢人了,吴侍郎只能去杭家赔礼道歉,解除婚约。因为这事,原本想让杭状元做女婿的人家,也望而却步,万一自家女儿也效仿吴姑娘逃婚怎么办?状元女婿不易得,家族名声更重要。”
姜芫哑然了好半天,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她只能说,被退了两次亲的杭嘉昱真是不幸。
姜菀摇头叹息:“这样一来,也不知杭公子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还有,听说他母亲也气病了。也就是杭家人大度,若换成小肚鸡肠的人家,可有的闹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杭家人势单力薄,不能与吴家据理力争。
知道她闷得慌,姜家姐妹每天都到春朝院与她说话解闷,时间一下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出阁前一天。
天气越发煦暖,阳光热烈,到处是娇红浅碧,显现出勃勃生机。
在院子里漫步,看着周围风景,她心中生出不舍和酸涩。
尤其舍不得柳氏和姜明暄。
站在凉亭,遥望远方,娇艳的杏花开满枝头,再过几日,就要开始凋谢。
想到去年她爬上树摘杏子的情景,不由笑出声来。
“原来表妹在这里,倒是让我们好找。”身后传来柳平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