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一届届的春闱,恩科,选贤任能,官吏调动。
有告老还乡者的不舍,亦有初如朝堂的官吏意气风发。
方四平和范玉为左右宰辅,方四平为百官之首,主理朝政,范玉主燕韩同临近诸国的经贸还有户部相关。
赵伦持在立城驻军中的威信逐渐提升,也慢慢从韩关手中接过立城驻军主帅的职责;韩关去了南曲边关,替刘贺做副手;而林北边关,有余亚和郭子晓,边关驻军也完成了一轮新老交替。
在京中,小五一直跟着戴景杰在京中禁军任职,小五在边关时间不短,有丰富作战经验,是禁军暂缺的,小五又得陈翎信任,慢慢开始同戴景杰一道掌管京中禁军。
国中常备驻军,是由盛文羽在掌管,削减的同时,也在往精锐化调整,但只要是削减驻军就会涉及各方利益,尤其是世家利益,盛文羽压得住,调整后的国中常备驻军,削减了三分之二,分布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主要做维护国中安稳之用。
也随着国中驻军的削减,紫衣卫逐渐壮大,以直属天子的紫衣卫替代早前的驻军职责,便减少了谭王之乱类似的发生,也随着紫衣卫的壮大,紫衣卫按照分工再度细化。曲边盈之下,石怀远,池宏鹰和罗意分别负责三个部分的职责,又相互约束,避免权力的外溢。
燕韩也从早前的百废待兴,一步步走向国泰民安,也在一步步走向复苏和兴盛,慢慢开创一个属于燕韩的,新的盛世……
但也无可避免,总有别离。
嗯嗯年纪大了,跑不动了,后来走也吃力,再慢慢的吃东西也渐渐没了胃口,但即便如此,看到熟悉的人来,嗯嗯还都像早前一样高兴。
有一年中,沈辞有一半时间都不在京中,但只要沈辞回府,嗯嗯都是最高兴的一个。
无论是后来多疲惫,但看到沈辞回来的时候,嗯嗯都围着他转。就似知晓可以陪伴沈辞的时间不多了,嗯嗯越发粘着沈辞。
像小时候一样,只要沈辞在府中,沈辞去到何处,嗯嗯跟着他。
嗯嗯走的时候,还睡在沈辞床脚边,蜷成一团,平静而温和。
翌日醒来,沈辞唤它,它没有应声。
沈辞忽然意识不对的时候,伸手抚它,但嗯嗯已经不会再动弹,也不会再应声,也不会他唤它的时候,他会从很远的地方朝他扑过来。
沈辞眸间湿润,悲从中来。
他在立城的四年,一直是嗯嗯陪着他,立城的风沙里,永远有嗯嗯陪着他。
冷了会钻进屋中,热了会趴在地上哈气伸着舌头,看到他清闲的时候,还会含着球让他同它一起玩耍的嗯嗯,没了……
沈辞伸手捂住鼻尖,那种难过,无从释怀。
脑海中,都是陈翎将嗯嗯送他的时候,还有立城时,嗯嗯扑倒他,亲昵得蹭他的脸,举动里都是喜欢。
陈翎没有安慰旁的话,只是伸手拥着他。
他亦埋首在她怀中。
他与她之间,其实已经默契到有时候说与不说,都知晓……
嗯嗯没了,府中大哭一场的人是沈歆。
最舍不得嗯嗯的人是沈歆。
从沈歆出生起,嗯嗯就一直尽责守着沈歆,沈歆也最喜欢嗯嗯。
在沈歆的印象里,嗯嗯会一直陪着她才是,怎么会没有嗯嗯了,沈歆哭红了双眼,“爹爹,我要嗯嗯,我要把嗯嗯找回来,我要嗯嗯……”
陈翎抱起她,“阿曦,嗯嗯太累了,它要睡些时候。”
沈歆哽咽,“那我不吵到嗯嗯,嗯嗯什么醒?”
陈翎温声道,“它一直都在,会一直陪着阿曦,你同它说话,它都听得见。”
沈歆搂紧母亲脖子,“可是,我想嗯嗯怎么办?”
陈翎吻上她额头,“它也想你,你就会梦到它的,所以,我们不哭了,好好睡觉,兴许就能梦到嗯嗯了。”
沈歆靠在她怀中。
陈翎抱了她许久,直到她睡着才缓缓放下,轻轻阖上屋门。
苑中,沈辞仰首靠坐在暖亭的石凳上,空望着夜空出神。
听到脚步声,沈辞看她,“阿曦睡了?”
陈翎点头,“嗯,告诉她可能会梦到嗯嗯,她就睡了。”
陈翎上前,也俯身吻上他额头,“你也该睡了,沈自安,你要比阿曦懂事,嗯?”
他拥着她,埋首在她怀中,“我就是有些想嗯嗯,我舍不得……”
陈翎陈翎温声道,“嗯嗯最后守着你,它一定心满意足了。”
他揽紧她,轻嗯一声。
……
嗯嗯之事过后,陈翎心中总有些说不出的不安。
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身边的人里,方嬷嬷也年事高了……
嗯嗯没有之后,陈翎才发现,人总是容易忽视每日最常见,也是最亲厚的人。
方嬷嬷去了东宫照顾陈念,陈翎早前忙于朝中琐事,不像早前方嬷嬷在宫中一样,每日都能见到。后来但凡阿念出使,不在东宫的时候,陈翎就会让方嬷嬷回宫中来,说想她了,让她回宫照顾她。
方嬷嬷分明高兴,却叹道,“陛下多大的人了。”
陈翎便笑。
……
燕珩十六年九月,方嬷嬷大病一场。
阿念不在,陈翎让启善将方嬷嬷接回了宫中。
陈翎每日都会抽些时间同病中的方嬷嬷说话,方嬷嬷很高兴。
自从去了东宫,其实方嬷嬷见她的时间都少了,她也少了很多同方嬷嬷相处的时间,不像早前,每日都能同方嬷嬷一处,什么都同方嬷嬷说,有时候还会嫌方嬷嬷唠叨,但更多的,是安心……
从她入东宫起,就是方嬷嬷陪着她。
方嬷嬷早前侍奉过娘亲,所以待她比旁人都亲厚,也诸事替她着想,从未落下过一日。
那时候的东宫有嬷嬷,有大监,还有处处照顾她的傅太医,只是大监和傅太医都已经不在很久了,她身边还剩下的老人里只有方嬷嬷……
也是年事高了,又许久没见陈翎了,方嬷嬷近来也越发喜欢同她回忆起早前的事。
陈翎都记得。
无论是东宫时,面对朝中的尔虞我诈,还是玉山猎场之后,她有念念的惊慌失措,一直都是方嬷嬷在,就算登基时的暗潮涌动,还有怀城之乱时,方嬷嬷从未推却过。
于她而言,方嬷嬷即便不是亲人,也早就胜似亲人。
她看着她长大,等她长大,又替他照顾阿念,无微不至,事无巨细。
她很难想象,若是没有方嬷嬷,她会如何,阿念会如何。
但阿念去了东宫,方嬷嬷也搬去了东宫照顾。
方嬷嬷的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她和阿念身上,也一直为他们母子考量。
方嬷嬷本就年事高了,眼下又病重,在宫中,陈翎还能这样每日看到她。
“陛下,殿下回来了吗?”方嬷嬷也会每日都问。
“还没呢,念念想陈修远了,就去西秦了出使,应当年关前才回来。他肯定很想你了,想着早些回来见你,方嬷嬷,你要照顾好自己。”陈翎莞尔。
方嬷嬷颔首,“要的,我总要见见殿下,殿下都那么高了,等再过两年,都快赶上沈将军了。”
陈翎鼻尖微红,“哪能那么快啊?还要再等上几年。”
方嬷嬷又道,“那孩子长起来还不快啊?陛下不也是这么,一不留神就长大了。”
方嬷嬷说完,两人都跟着笑起来。
方嬷嬷又道,“殿下是老奴从小看到的,殿下从小就懂事,同陛下一样,日后,肯定和陛下一样,是明君。”
陈翎握紧她的手,顺着她的话道,“是啊,所以,你才要好好照顾自己,要等着看念念登基的一天。”
方嬷嬷轻叹,“老奴老了,陛下,陪不了你和殿下多少时候了,不过有沈将军在陛下和殿下身边,老奴就安心了。沈将军稳妥,又照顾人,对陛下和殿下都好。陛下说什么,沈将军就听什么,沈将军是边关主帅,哪能没脾气,老奴以前在阜阳郡的时候,就听韩将军和郭将军说,沈将军有威严,但沈将军从来同陛下争执,陛下,倒是有时候,您对沈将军凶了些。”
陈翎眼眶微红,“方嬷嬷,你胳膊肘往外拐了……”
方嬷嬷笑起来,“老奴哪敢!”
陈翎也笑。
陈翎温声,“方嬷嬷你说,朕听着。”
方嬷嬷叹道,“这一路走来,老奴看到陛下不易,也心疼陛下,但陛下有陛下的坚持,老奴只是心疼。老奴就在想,等太子大些了,能在方相的辅佐下处理朝事了,那无论是登基,还是在东宫,陛下身上的担子都轻些了。要是可以,陛下去过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不要辜负了当下。”
陈翎笑,“朕现在就好。”
方嬷嬷笑道,“陛下同老奴提起过,小时候在舟城采荷,立城同沈将军在一处,若是先太子还在,陛下哪用这么辛苦?老奴就是希望,陛下能开心,殿下能平安顺遂,老奴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陈翎眸间氤氲,“我知道了,方嬷嬷,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有时间,我就回舟城采荷去。”
方嬷嬷忍不住笑。
方嬷嬷又握了握她的手,“今日说了这么多话,陛下还有事情要忙,忙完了早些休息,别在老奴这里呆这么久了。”
“那朕明日再来看你。”陈翎尽量藏起氤氲。
方嬷嬷点头。
“陛下。”方嬷嬷见她起身,又唤了声。
“怎么了,方嬷嬷?”陈翎转身。
方嬷嬷叹道,“没事,老奴就是想再看看陛下。”
忽然间,陈翎险些忍不住眸间晶莹,却还是微笑着,尽量让她看到她笑着,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