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盘腿坐下,手持呈扇状的半透明雾气在空中缓缓扇动,扇出一絮一絮的流云:“晚春茶会后,我在玉家躲了一月有余。随后,秦氏对东山穷追猛打,于是,玉九挂印,自愿放弃家主之位,和我一起出了东山。”
似乎是察觉到了江循有点诧异的视线,那引路魂浅笑一声:“……上一个我,就是在放鹤阁中的引路魂,应该告诉过你,每一世的我们会有一点微妙的不一样吧。”
……这特么也叫微妙的不一样吗?
引路魂摇晃着扇子,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因为每一世到这个世界里来的,都觉得自己的经历太差劲了。但是……”他把烟扇无声地合拢,压在了江循的头发上,口吻中有江循听不懂的赞许,“但你是迄今为止,做得最完美的一个。”
……嘲讽力ax。
江循疑惑地摊手:“……可是我连应宜声的神魂都没拿回来。”
引路魂发出了一声低哑的轻笑,声音中却透出一股难言的忧悒:“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拿回神魂吗?因为我杀了应宜声。”
江循听到他的声音似乎从九天雾中传来,还依稀带着千百年前,来自第一世的江循的痛楚:“……我之所以杀他,是因为他杀了玉九。”
江循一愣,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看着引路魂带着刻骨的痛意,平静复述着第一世的一切。
“衔蝉奴的神力,治得了伤,却救不了死。”
“这话听起来很可笑是不是?明明是神,明明是传说中能复生一切的神,为什么救不了死去的人?”
“因为救不了就是救不了。衔蝉奴可以复生死物,甚至可以凭空造人,只是那造出的人,再不会是先前的那个了。那是一张透明的白纸,没有身份,没有记忆,就连人格也要慢慢养成。”
“我看着玉九死在我怀里,无能为力。”
“与其说他是被应宜声偷袭致死,不如说他是被累死的。”
“魔道,仙界,统统想要我的命,连带着也要他的命,自从逃难的那一夜开始,他就没有睡过。他的心神他的一切还有他的命都在我身上牵着,绊着。每日我们不断地遭受追杀,我们一次次被冲散,一次次又找到彼此。每次走失后找到我,他都会说,你再乱跑,晚上就一个人睡觉。”
“后来,我同他一道上了悟仙山,他死于应宜声的偷袭,却也破了应宜声的幻象,我破坏了那里所有的释迦法阵,杀了应宜声,取回了神魂。”
“那个时候,天降暴雨,和应宜声缠斗太久,我已经力竭了。我连玉九的尸体都抱不起来,只能背着他一点点爬下悟仙山。”
“一千六百三十四个阶梯,我一阶阶爬了下来,所以数得很清楚。雨打在我身上,特别疼。”
“我爬下山的时候,仙界找来了。他们不知道我已经恢复了神体,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一个不能操控的隐患,必须铲除。”
“若不是我没了力气,绝对不会被他们的释迦法阵困住。”
“说来你可能不信,在神魂彻底补全的时候,我看到了三百年前衔蝉奴被封印的全部经过,看到了他的记忆。”
“三百年前,把吞天之象封印完毕时,我杀尽所有妖孽,灭掉吞天之象,已是倦怠至极。就在那时,仙界赶到了。那个时候的我,还以为仙界是来增援的。没想到,仙界用释迦法阵封印了我,打散了我的神魂。”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这个世界上可以有神,但不能只有一个神。”
“当我再次被释迦法阵困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会是我的结局。所以我费尽全力把释迦法阵撕开一个口,把我所有的法力全部抛出去,扔出去。”
“我知道我活不成了。所以我想造出一个新的世界。那里有我,还有玉邈。我想改变先前发生的一切。我想玉邈不要死。”
说到这里,引路魂耸了耸肩,江循仿佛能从他模糊的眉眼中看出浓浓的伤怀笑意:“……然后,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过去的一百三十一条时间线,在吞天之象爆发后,就彻底报废了。这里……”他转动着一团雾气的脑袋,环顾着这个白茫茫一片的世界,“在这个空间里储存的,就是那些报废的时间线。”
江循微微抽了一口气,胸口窒闷如塞生铁:“……那为什么说我的结局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