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累整日,沐浴后浑身舒爽的瑶音躺在摇椅上扔葡萄吃,正听宫女唱小曲儿,忽闻外头瑶姬去而复返,不由吃惊。
“二姐,怎么又回来了?”瑶音忙收起那副没正形样,用帕擦干黏在手上的汁水,纳闷问道。
瑶姬朱唇紧抿,未言语,先前对妹妹的柔情如同被风吹散,那股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再度回还。
身旁宫人亦噤若寒蝉,悄声退下。
瑶音灵动的眼珠略转转,即刻将事猜出八分,小脸变了颜色,恨道:“黄重这厮,分明让他管住嘴的。”
方才还一口一个“黄大哥”地唤着,如今变得倒快。
“黄重对孤坦率乃是本分,你怨他做甚?”瑶姬上下打量着这位妹妹,回想起方才听到的,简直无法相信那般暴行,竟是出自她之手。
“我问你,旁的也就罢了,幼子无辜,你为何活摔死他?我帮你,难道是想让你草芥人命?”瑶姬无法忍受这点。
程水蓉罪该万死,惩处她就是了,何苦将气撒在连话都不会说的孩童身上!
瑶音被瑶姬数落得背过身去,不断用手背摸眼泪,几次三番想说软话讨个饶,忍了又忍,终归还是爆发了。
她猛然将桌上果盘扫落,用脚将滚滚圆的葡萄粒碾压踩碎,边跺边骂:“我摔死那小杂种又怎样?他娘当初拿他的粪水往我身上泼,还死命扯我头发逼我吃那脏东西,我弄死他又怎样!”
“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崽子!每次我被折辱,那小畜生都乐得咯咯笑!”
“他笑,他娘也跟着笑,满院子下人都跟着笑,就活该我像条狗一样活着,永生永世被他们欺凌!”
“她不是最疼她的宝贝儿子吗?我偏要当着她的面摔,就要她眼睁睁看着!让她刻进梦里,刻进骨子里,连下辈子投胎都得记住!”
瑶音原本清秀干净的小脸因谩骂变得扭曲,发簪掉落,青丝散乱随着激烈动作晃荡。
她将手边能够到的东西全砸了,瓷片满地,尖锐碎屑扎紧鞋底也豁然不觉,反而麻木地更用力踩。
“我做错了什么?你倒好,入宫嫁人去了,口口声声说日后定要接我走,却一去不回!这么久,你把我当妹妹了吗?你可还认得我!”
说到最后,瑶音声嘶力竭跪倒在一片狼藉中,双拳狠命砸着碎物,全然不顾两手已被伤得鲜血横流。
“还有瑶遵那个混蛋!他往日打骂我也就算了,可每每喝醉,竟……竟来我屋内……我是嫁不出去了,我怎么还能嫁得出去?这辈子,我都完了。瑶遵,哈哈,我偏不让他死,就叫他当个没根的男人!当个太监!”
哭喊到最后,瑶音妆容全花,敷粉娇面泪痕纵横,唇脂抹擦至腮。
宛如无力的疯子。
“瑶姬,你怨我?你也有资格……你说过我开心就好,我说过最喜欢我……骗子,你也是骗子。”
话音刚落,瑶音两眼一翻,眼看着头重脚轻就要栽倒。
然而,在重重摔在地上前,瑶姬终是用手垫住了她的头。
瑶音意识混乱,却用死死攥住瑶姬的衣襟,梦魇般喃喃:“二姐……我只剩你了……”
“求求你,别讨厌我。”
“别离开我。”
“二姐……”
酸楚从心底慢慢上涌,将瑶姬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难得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只是任由晕厥中的妹妹赖在怀中。
当屋内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瑶姬这才在宫人的帮助下,将她扶上榻,盖好被子。
无人敢惊扰,瑶姬坐在榻边,用湿帕轻柔将瑶音脸上的污垢擦净。
恬静睡颜慢慢浮现,梦里的瑶音很安宁,只是手还拉着瑶姬,生怕她偷偷跑了似的。
垂直向上的烛火轻微晃动,瑶姬向后看,发现顾桢不知何时进了屋。
两人方才分明不欢而散,但顾桢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如说,他这种反应倒让瑶姬松了口气。
发现顾桢盯着瑶音握着自己的手腕处,瑶姬用眼神示意他过来。
顾桢的指尖依旧那么冰凉,不带一丝温度。
也不知是怎么做的,他的手指仿佛有魔力般,轻而易举的便将瑶音牢固的钳制给拆开,丢回被面上。
他用拇指摩挲瑶姬腕上的红印,动作细腻,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让印子完全消除。
旁人在瑶姬身上留下的痕迹,让他情不自禁皱起眉。
平日里,瑶姬向来不喜他的触碰,为何却对这个叫瑶音的女子百般忍让?
不快……
“既然来了,帮我看看,她到底怎么回事?”瑶姬推开顾桢的触碰,反而引其搭在瑶音的脉上。
顾桢手指下意识蜷缩半分,如同碰到极其厌恶之物,但终究还是忍住没有抽开。
为防他不依,瑶姬握住他的小臂,带着些不容抗拒的力。
她抓的是右臂,再往下一点,就会触碰到顾桢的伤口,没准鲜血还能浸透衣袖,沾染在她掌心少许。
顾桢满怀欣喜期待着想象中的痛感到来,遗憾的是,瑶姬并未让他如愿,而是关注榻上少女的状况。
遗憾着恢复平静,顾桢只留两指停在瑶音腕处,淡然开口:“心神受损,开些宁神药调养即可。”
确定瑶音没在演戏,果真是因曾受过非人虐待才变成这般,瑶姬看向妹妹的目光多了丝怜惜。
吩咐宫人按顾桢说的方子抓药,仔细照顾好瑶音,瑶姬默然离开纱柏轩。
先前因忌惮从鹤乘来的人会惹事,瑶姬始终未给瑶家人自由出入的许可。
总是让瑶音闷在屋里对她益处不大,或许多出去走走,多同姐妹玩耍,所受创伤才能恢复得更快。
记得吕成应的夫人周蕊蕊是个落落大方的,想来与初来乍到的瑶音也能熟悉得快些。
打定主意,瑶姬命人去吕府传口谕,将妹妹的事暂且托付。
一路走着,发现顾桢仍跟在身后,瑶姬忍不住问道:“还有事?”
顾桢从道旁古树晃荡的阴影中走出,语气中透着不解:“都杀过人,你怎么不厌她?”
这话太过突兀,以至于瑶姬在脑中转了几个弯,才明白意思。
“她跟你不同。”瑶姬烦闷道。
顾桢偏首质疑:“哪里不同?”
一个草芥人命,以弑杀为乐;一个偏激报复,神智受损难以自控,这两者根本就是本质区别。
亏他还有脸问!
瑶姬心气不顺,往事种种又在眼前浮现,气得她语带恨意:“起码她从未杀过我。”
顾桢嘴角的笑瞬间僵硬,如同画家误施的一笔,凝固于纸上,涂抹不去。
那是第一次轮回的事,他这个游戏中的npc哪里会记得!
瑶姬心中清楚,再次轮回的顾桢,其实并没来得及对她出过重手,但那全靠她小心运筹,尽全力避险,才得以自救。
顾桢还是那个顾桢,压根儿就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瞧着他眼中难以掩饰的错愕,瑶姬冷嗤着快步离去,徒留他钉在原地。
她不杀他,只是现在还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