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琰之子周良义,鹤乘国新帝尊贵无比的头颅,正像孩童脚下的藤球般在地上滚来滚去,被凝固血污染脏的长发半裹着。
瑶姬未曾见过他,倘若没有瑶博仁那声惊呼,恐怕还认不出其身份来。
殿上顿时大乱,瑶家人对着那颗头哭天抢地,全然不顾其腐烂的恶心程度,拳拳忠心也不知九泉下的周良义能不能感念到。
瑶姬瞥了人头一眼,挥手让侍卫长将地上的木盒拿来与她看。
盒内铺满异香扑鼻的药草,对于掩盖恶臭有奇效,以至于瑶家大哥瑶遵昼夜不离身背了一路也没能察觉……
感受到瑶姬沉思的目光,瑶遵喉咙滚动,声音干哑后退几步:“我不知、不是我……这怎么会……”
瑶遵堂皇颤抖着,衬得他胸前那结实坚硬的盔甲都无用了几分。
见瑶姬端详片刻后,竟毫不在意地将玉手伸进盒内的药草中翻找,站在身旁的侍卫长简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费尽力才忍住无用的提醒。
虽只相处几日,侍卫长却深知,这位新王思考时不喜旁人叨扰。
没几下,瑶姬便摸到铺在盒底的那张小小的对折纸张。
侍卫长很有眼色地带着众人退下,去料理那几位无法安静下来的瑶家人。
信是写给瑶姬的,刚看到开头的几个字,她的右眼皮就跳个不休。
【致吾徒
周良义自皇子时便为尔神魂颠倒
登基后更普天发令寻之愿与尔再续前缘
怎奈山河为阻不成吉祥
为师感念其情深特送来与尔团聚
另:贺新国君】
将信反反复复看了数次,更用火熏水浸等方法确认过再无任何隐藏字迹后,瑶姬半晌静默无言。
这是玄行给她的登基贺礼。
鹤乘亡国了。
车马行得慢,飞鸽跨越山川亦需时日,鹤乘国突生变故恐怕就在近日,靖炀派遣的细作,竟连丝毫消息都未曾传回。
仵作仔细辨认过周良义人头的腐烂速度,却因盒内药草效用的阻碍难以断言,只能估约在七日内。
据瑶家人哭诉,临行时周良义还赐瑶博仁壮行酒以示大用,行为举止全无半点异常。
且两国间水远山遥,想来人头应是在半路被人偷偷掉包的。
此事瞒不住,宫殿上诸多侍卫与宫娥都亲眼目睹,消息恐怕早就传遍朝野。
瑶姬略作思量,决议临朝与众文武共作商讨。
各国局势如此动荡,最令人忧心的莫过于靖炀粮草短缺的问题该如何解决。
鹤乘原定援助的第三批粮草迟迟未到,难说路上是否有变故。
为保万全,瑶姬特命人前去接应,但纵使能迎回来,也只是暂时缓解危机罢了。
当日玄行不过为了一句戏言,便当真打起荡平六国的主意,如今这才过去几日,就接连拿下两国……
瑶姬穿进游戏后,遇到疯批无数,而玄行则是她最拿不准的一个。
皇城护卫人数增加足足五倍,昼夜巡逻瑶姬居住的雨香阁,未得她号令,连只鸟儿都飞不进。
但瑶姬心里清楚,如果那人当真想来,怕是这点手段根本拦不住。
时气转凉,宫内添了不少取暖物件,连门帘都厚实许多。
入夜后,瑶姬熄灯靠坐榻前,怀中揣着无甚用的淬毒匕首。
自从委派顾桢去查胸口有疤之人的事,那家伙就不见了踪影,派人去寻也寻不到……
瑶姬抱膝的手蓦然收紧,眉头不自觉蹙了蹙。
真是奇了,她何时竟对顾桢这人有所指望?
随便他死在哪去,跟她有什么关系?
等寻机会灭了玄行,下一个就是他。
不中用的混账……
倏忽间,门帘微微牵动,夜间的凉风也随之入内,激得瑶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虽无脚步声,但被纸窗外月光的照映着,她还是能瞧见屋内某个熟悉的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该来的还是来了。
瑶姬调整好呼吸,尽量让声音听上去没那么干哑:“坐吧。”
玄行一如既往的随性,丝毫没同她客气,坐下后随手将锡杖一放,全然不在意铜环相撞发出的清脆叮响。
门外静悄悄的,往日机警异常的侍卫并未破门而入,不知眼下是晕是死。
“如何,贺礼可还钟意?”玄行将赤红袈裟散开铺平在身前,学着她的模样靠坐着,与她近在咫尺。
他身上被寒夜的霜气浸得太久,也沾染上夜露那挥不去的凉意。
一股令人不安的陌生气息,就这么肆无忌惮地侵入她熟稔的寝居。
“怎么,几日不见,巧舌倒成哑巴了?”玄行在欠揍方面颇有道行,张口就让瑶姬有种冒性命之攸给他一刀的念头。
瑶姬发干的笑声中夹杂着寒意:“甚喜。”
玄行似乎等的就是这两个字,探身离她坐得更近了些,声音也愈加兴奋:“你喜欢就好!说说,接下来想要谁的人头?突狄王?暮崇王?为师都帮你拿来!”
瑶姬:你的秃头……
玄行歪歪头,重新斜靠回榻上,似笑非笑揶揄道:“啧啧,想要为师的头可不能走捷径,你得自己来取才行。”
真是活见鬼,瑶姬没想到心里话竟然也能被死和尚张口接上。
藏在袖中的匕首在瑶姬手中转来转去,也许她能寻个话头扯开玄行的注意力,然后用力刺近他颈间。
但很可能会被其反手擒住,至于他会不会顺手杀了她,还得看这家伙的兴致。
六国之主……
瑶姬原以为玄行那夜与自己的闲谈,不过是信口胡诌罢了。
可如今,她倒真觉得此事大有可能促成。
“若你荡平六国,国主之位真肯让给我坐?”瑶姬犹豫着试探道。
玄行在黑暗中发出阵怪笑,肩膀轻微颤抖着:“你想要?”
他从头到脚都散发出让人不悦的危险气息,如同一柄被冰封过万年的寒刀。
而瑶姬的每次回答,如同悬在刀锋上飘荡的游丝。
在夜幕到来前,瑶姬曾买过张预言卡,占卜今夜自己会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