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今夜便先到此处,你回去休息吧。”
越无尘落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可下一瞬,小景霍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越无尘的衣袖。
“师尊,我突然有一个非去不可的地方,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
“什么事?”越无尘转身,低声道:“只要不违反门规,你只管做便是了。”
小景道:“就是因为会违反门规,所以弟子才想让师尊陪弟子一同前往!”
越无尘:“……”
难道他陪着小景胡闹,就不算违反门规了么?
但看着小景酷似林景的这双眸子,又实在不忍心拒绝小景的任何要求。
难得听小景说,有他非做不可的事情。
小景生怕越无尘会跑一样,一路上死死拽住他的衣袖,因为拽得太紧,指尖都有些泛白了。
越无尘忍不住长叹口气,轻声道:“师尊不会跑的,你不必这般紧张。”
“可弟子就是想抓着师尊的衣袖!”
“……”
如此一来,越无尘突然之间又没有脾气了。
便任由小景抓着他的衣袖。
将他带去了林景曾经住过的院子。
越无尘站在门外,略显犹豫,不肯进去。
小景见状,不由分说就将他拽了进去。
还满院子寻找趁手的工具,见实在没找到锄头什么的工具。
就只能把断情抽了出来。
越无尘惊问:“你想做什么?!”
“师尊,那棵海棠树下,藏着东西!”
小景言之凿凿地道,松开越无尘,提着剑就往院中的海棠树下走去。
如今时节,已经过了海棠花开了。
这棵高耸的海棠树,还是当初林墨白让人从林剑山庄移植过来的。
当初命了十七、八个门生,日夜不息地赶路,兴师动众地把树埋在了林景的院中。
林景生前的喜好,基本上众人有目共睹。
林景喜欢白色,所以越无尘也破例让他一个人穿白色的道袍。
林景喜欢安静,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越无尘就让他一个人住在了净室。
林景喜欢吃翠绿的菜,所以山中一年四季都给他准备。
林景喜欢海棠花,每年春天,不管有多忙,都会抽空去林剑山庄看一看。
只是后来,林景死后,林剑山庄的海棠树,一夜之间全部枯死了。
一棵都没能留住。当时林墨白失魂落魄地过来找越无尘,他说:“林景把他喜欢的一切,都尽数带走了。”
唯独林景院中的这一棵,受了道宗灵气滋养,又有林景生前残留的气息护着,一直活到了现在。
越无尘见小景气势汹汹的,好像是要去砍树,当即眉头一蹙,忙出声阻拦道:“住手!不许碰此树!”
哪知小景并不听,居然弯下腰去,用断情开始掘土。
越无尘:“……”
他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断情居然会沦为掘土的工具。
“我不砍树,师尊放心,我只是想把树底下藏着的东西挖出来看看。”
小景确信,当初林景埋在树下的东西,一定还在!
更加大力挥动断情,没一会儿就听“锵”的一声,竟然真的挖到了东西。
小景生怕把东西挖破了,赶紧把断情丢开。
跪在地上,改用双手去掏。
一点点将泥土掏出来,很快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酒坛子。
因为被埋藏的时间太长了,酒坛子上布满了泥土,已经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了。
越无尘见小景真的挖出了一样东西,凑近一看,却是个小酒坛子。
当即就蹙紧了眉头,心道,林景何时学会喝酒了?
居然还私底下偷偷把酒坛子埋在了海棠树下。
若非小景突然想了起来,当初的些许事情,只怕这酒坛子要永远埋在地下,暗无天日了。
“太好了,挖出来了。”
小景小心翼翼地将酒坛子拔萝卜似的,从泥土里拔|了出来。
深呼口气,他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水。
抱起酒坛子摇了摇,里面并没有晃动的水声,只是发出了闷闷的声音。
可见里面是有东西的,但并不是酒水。
越无尘听罢,也起了疑心,既然酒坛子里装的不是酒水,那又会是什么东西?
林景为何要把一个酒坛子埋在海棠树下,难不成,这里面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见小景要去拔酒塞子,越无尘下意识出声阻拦。
可还是晚了一步,小景动作太快了,把酒塞子拔掉之后。
他的手很纤细小巧,刚好可以塞到酒坛子里。
小景摸索着,将酒坛子里的东西拽了出来。
很厚的一摞纸张。
纸张的边缘都发黄了。
可还是能看得出来,上面画着东西,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一个男子的侧脸轮廓。
小景拿着画像,同越无尘进行比对,有些惊诧地说:“这侧脸的轮廓,好像师尊啊!”
不是像,分明画的就是越无尘。
林景原本就会丹青,但画得一般,平常也不常画,偶尔画点东西,多是些花花草草,山山水水。
因此,越无尘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林景也会画人。
更加不知道,原来林景偷偷画了他那么多小像。
小景一张一张翻着看,每一副都是寥寥几笔,但画得很传神。
有越无尘练剑的样子,喝茶的样子。手里拿书的样子,甚至连做法事时的模样,都勾勒得栩栩如生。
看得出来,这些画像并不是一年就画成的。
因为画到最后,越画越传神,也越画越栩栩如生。好像已经把越无尘的模样刻在了心里。
小景一边翻看,一边心里默默念着,这个是师尊,这个也是师尊,全部都是师尊。
厚厚的一摞,画的全是师尊。
就好似在说,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
越无尘颤着手,将小景手里的画像接了过来,手骨都夸张地暴了出来。
一时心绪难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咦?这上面有字啊!”
小景突然拿着一张宣纸,看着上面飘逸流畅的字迹,低声念道,“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是当初越无尘给自己的小徒儿起名字的初衷。
可是后来,他渐渐就把初衷抛之脑后了。
原来,原来当初的林景对他也怀有那样的心思!
原来当初心乱的人,并不仅仅是越无尘一个人啊!
原来……原来林景对他也是有那方面情愫的。
可是,七年之后,越无尘才得知林景当初的心意。
就像玄真师兄说的那样,什么都对了,就是时间不对了。
小景和林景是同一个人没错。
可小景只是林景的残魂,在人间的一个寄托。
只是林景在人间的一道幻影。
并不是完整的林景。
也就是说,越无尘倾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裂魂淬骨,也换不回来当初的林景了。
林景再也无法真正地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越无尘突然悲从中来,眼眶渐渐红了。
晶莹剔透的眼泪,从他一向冷漠寡情,甚至是有些刻薄的双眸中,缓缓滴落下来。
溅湿了手上的画像。
“师尊,你怎么了?”
小景歪过头来,抬手蘸了蘸越无尘眼角滑落的眼泪,含在嘴里,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师尊也会掉眼泪啊,我还以为,像师尊这样的人,一生都不会为任何人的生死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