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师弟?”女弟子走后,男弟子便坐到了江归晚的床边。
他轻声呼唤着,看着江归晚的眉头逐渐皱成了一条线。他起身倒了杯水,扶着江归晚起来,将杯口放到了他的嘴边。
江归晚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双唇干涸,好不容易碰到了水源,抬头便紧紧捧住大口喝了起来。
一杯水下肚后,他终于有力气睁开了眼睛。
可刚才的水喝得有些太急促了,一口气没顺过来,江归晚咳了几声,便感觉胸口处凉凉的,像是在透风。
记忆中的疼痛再次涌上心头,他垂眼,看见自己胸口轻薄的睡衣下面牢牢裹了十几层纱布。
纱布上已经没有多少血色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烈呛鼻的草药味儿,熏得他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活着。
“你还渴吗?”男弟子见他盯着自己的伤口出神,怕他想起什么伤心事来,便出言打断:“你要是还想喝水,我就再去给你倒杯来。”
江归晚显然没有听进去。
他脑子有些晕沉沉的,一直到鼻腔都习惯了那股熏死人不偿命的草药味儿了,他才终于转过头,脸色苍白像纸。
刚才还没醒的时候他听见这两人喊他师弟:“师兄?”
江归晚握紧了手里的水杯,声音因嗓子封闭太久没说过话而变得含混不清:“我是……还活着吗?我怎么会在这儿,我晕过去多,多久了……”
怎么久到好像离他上次开口说话已经过了几百年,再一想起晕倒前的事情,久远得像是过了一生。
他吐词虽然模糊,但那男弟子还是听清了。他以为江归晚是睡傻了忘记了晕倒前的事情,更加同情起这个总是能碰上麻烦事的小师弟了:“你当然还活着。”
“哎,”他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你已经晕了一月有余,估摸着是忘记了一些事情。”
“一月前你得了结簪桃会魁首,拿到了白雾莲。人人都惦记你手上的东西,连那幻境里跑出来的树精都找上了你。”
江归晚猛地抬头。
“桃夭斋夜巡的弟子是在一片小竹林前面找到你们的,那树精为了白雾莲杀……杀了邱公子,还对你下了毒手,实在是可恶!如此作恶多端竟还被它逃了,也不知桃夭斋这些大头冬瓜都是怎么吃饭的!”
江归晚仍旧没回过神,他像听天书似的,一脸茫然。他忍不住呢喃:“对我下手,对我……”
为什么这位师兄说的与他记忆中的并不一致?
为何铁蝉成了罪魁祸首?铁蝉是还活着吗?
梦里种种,果真只是一场梦吗?
“这幻境里出来的没有经过教习,果真是不存善心!”男弟子又重重一跺脚,“听桃夭斋的弟子们说,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师弟你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再晚一点便救不回来了!”
“发生在他们桃夭斋,又是他们桃夭斋养的东西伤人,那几个臭老——长老们理亏,足足用转魂灯给你护了三十天的法才将你从阎王那儿拉回来。”
男弟子看了看他迷茫的脸色,又想起这一月来他所经历的凶险,便更替他不平了:“江师弟,要我说,等你好了你就该到到桃夭斋的门口去破口大骂一顿,讨个说法,最好是还——”
“那邱陵呢师兄!咳咳,你刚还提到了邱陵,邱陵怎么样了?”江归晚完全听不见这位师兄的建议,他急着弄明白邱陵的死活,好像这样能平息他内心的焦躁似的。
“邱公子……”男弟子突然被打断,好像难以启齿了似的。他在短短的几秒内看了好几遍江归晚的脸色,犹豫了半晌,才别过了头:“师弟,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样的好运气。那些弟子赶到的时候,你还一息尚存,邱公子的尸体却早已经冷透了。但是奇怪得很,你昏迷的这一个月,那邱家人居然一次都没来桃夭斋闹过。”
邱家人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按理说死咬着桃夭斋不放,不单单因邱陵的死因,更因邱陵的死状。
平日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竟在桃夭斋因一只低等精魅丢了性命,还被它吸食了全身骨血,空留一副皮囊在那儿,这天下有哪个父母能接受这般的场景。
可邱家没有,邱家甚至比他们九宫日的人还冷静,他们只是冷冷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江归晚,像条蛰伏的毒蛇。
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归晚才是杀他们儿子的凶手。
男弟子回想起当日邱陵父亲怨毒的眼神,今日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归晚也在此时想起了邱陵的死状,他喉间仍残留着几分腥甜,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也突然明白了,那都不是梦。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罪魁祸首从邱陵换成了铁蝉,所有的骂名都落到了铁蝉和桃夭斋身上。
捅他的骨剑是邱陵腕上一截骨头得来的,都不用什么高级法术,但凡有几年底子的都能知道那把骨剑来自哪里。
可一个月过去了,没人查出来,没人在意那把骨剑,人人都在感慨邱家公子英年早逝,是那狠毒的铁蝉害的。
邱家丢了儿子已经得了失心疯,若是桃夭斋再将事实说出来,证明他们儿子才是一切的挑起者,加上之前伤害江归晚的事迹,只怕邱陵死后还要从族谱中除名,上不了邱家的玉碑。
到时邱家才要闹,将桃夭斋闹个天翻地覆鸡飞狗跳。
多可笑啊。
他们想要真正狠毒的人反而得万人怜惜,被记上家族玉碑接受祭拜,被陷害的却要被所有人唾,遭受莫须有的骂名。
以此好好恶心一把活下来的人。
但他们还是成功了。
江归晚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不管是不是他下的手,只怕邱陵父亲以及整个邱家都会将这条命算到他的头上。
谁让他曾背叛邱陵呢,谁让那晚活下来的不是邱陵,而是他呢。
江归晚并不怕人寻仇,不怕突如其来甩都甩不掉的黑锅,他只是累了,累了与邱家人有关的一切。
他有点累了,想在医修来之前再睡上一觉。
可转瞬,他又抬起头,右手因紧张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握成了拳。他问:“那,那师兄可有容……可有听到过关于我师尊那位族人,容桑姑娘的消息吗?”
江归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喊出容桑的名字要花多大的勇气,他骤然庆幸起来,还好他现在只能用气声说话,才好挡住自己发颤的嗓音。
容桑是不是还在怪他?是不是早就跟着九宫日大部队回去了,还是再也不想看见他,刺了他一剑后便一声不吭地带着铁蝉回了自己的主家去了?
他自己没有资格再去打探容桑的消息,可他仍怀揣最后的希望。他奢望铁蝉还活着,而容桑只是生了一阵的气,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她就会原谅他了。
江归晚又怀疑起来,他们还会有下次见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