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她丝毫不见半年前与晏青扶初见时的骄矜洒然,似这半年发生过什么,让她整个人如同被磨平了棱角一般,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这不像是长孙昔这样的性子能说得出的话,晏青扶眉心微动,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明明一月前在从去遄城之前的时候,她还与长孙昔见过面。
那时正逢上长孙昔定亲,仍是一副喜洋洋的样子,看着也正常。
难道变故出在这一个月?
晏青扶见她神色倦怠,便坐直了身子说。
“可姻缘并非天定,而是你以后要过的日子,难道也要这样随意么?”
长孙昔苦笑了一声。
“生在这样的世家,几个能有随意的人生?”
长孙府是大昭名流世家,长孙昔出身高贵,从出生就被人千娇万宠,顺风顺水地长大,也没人敢给她甩脸色让她受苦,肆意洒然地过了二十年,哪怕恶名传遍京中,也无人敢在她面前多说一句。
她本以为这是爹娘于她的爱,后来才发现,是她身上有利益可图,能为长孙家带来个稳定的姻亲,才得尽了好。
像她娘说的一般,怎么玩怎么闹,怎么恶名远扬,她总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长孙府自小培养她练琴,为的可并非是她一句喜欢。
而是才华。
上流家族联姻看名声也看才华,长孙昔名声算不得好,唯独才动京城,担了一句“第一才女”,才让长孙府对她的肆意妄为容忍了一年又一年。
“为何?
是出了什么事?”
晏青扶心头一震,抿唇上前,覆住她的手。
长孙昔的手一片冰凉,整日在房中绣嫁妆,手上戳了几个针头,那双纤细白净的手都看的不如以往好看。
长孙昔回握住她,稍稍阖了阖眼,才用仿佛最平静的语气说。
“亲事推迟固然是有他家中因素在,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在八月成亲之前,偶然一次我身边婢女出府,碰见他在外面养了外室,外室怀了身孕,已有九个月了。”
可当时定亲之时,对方言及家中公子一心科举,连通房丫头都没有。
这算得上对他们长孙府的欺骗,起初长孙大人和夫人也怒气冲冲地去对方家里问了此事。
对方将那公子捆起来用过家法,罚跪祠堂三日,对长孙大人好一番赔笑。
长孙昔自然不想再继续这亲事,正室还没入门呢,外室连孩子都快生了,她就算恶名远扬,也是有几分身份的,纵然对方地位不低,她也犯不着如此轻贱自己。
可一番话还没说出口,一向对她温和慈爱的长孙大人就变了脸。
严厉苛责了她的话之后,竟与对方家人商议起了婚期的事。
她自然不肯,回去又闹了一番,被长孙夫人和大人一同劝了。
“公子哥们有几个不糊涂的?
只是个外室而已,昔儿身份高贵,嫁过去还怕拿捏不住一个外室?”
长孙夫人极不能理解她的想法,三妻四妾是最寻常的事,长孙昔无口可辩,还要被她认作是无理取闹。
“昔儿承着家族的荣耀顺风顺水过了十多年,也是该为长孙家做点有用的事了。”
什么是有用的事?
借着她的婚事,和对方互通了人脉,稳一稳长孙家在朝中的地位。
长孙家就这么一个嫡女,长孙大人自然不准许她胡闹,威逼利诱之后,长孙昔无力改变结果,也只能安慰自己说。
“好歹他愿改过,也说了会将外室处理掉。”
可等了一月,外室没处理好不说,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外室带着儿子堂而皇之大闹公子府邸,将夫人生生气晕了过去,醒来后又闹了一番,这些时日一直躺在床上歇着。
男方家里的母亲卧病在床,自然也不适宜成亲,才又改了日期定在十月。
“可外室不曾处理,江家也没再给出说法?”
晏青扶见长孙昔红着眼眶将此事说了,顿时心中一阵心疼。
听得她问,长孙昔苦笑了一声,素白的手捏紧了袖子,死死地咬着唇。
“人都生了儿子了,总不能连儿子也不认。”
江家自然是认宗亲血脉的,纵然生母出身低贱,血脉不可流落在外。
可认便认了,江家竟然想将那儿子养在她名下,算作她的嫡子,也是给她的“补偿。”
这让长孙昔如何能忍?
在家中哭闹了一场,被长孙大人和夫人骂了一通,砸了屋子的瓷器又闹了两日绝食,最后换来长孙大人一句——
“无用的东西想死便死,反正也无用。”
长孙昔说到此处,眼中泪慢慢砸下来,语气有些无措。
“你知道我那时多想……”
多想一死了之。
可又觉得为这样的脏东西死了不值当,纵然长孙家如今待她不好,她到底顺风顺水过了十多年……付出些什么,似乎也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