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从莫大的惊慌中回过神来,泪盈于睫,指天画地地说:“我是为了你,是为了大周的江山!那个女人来历不明,怎么有资格生下大周的皇子,她的孩子怎么能做大周的储君!你是被她蛊惑了!”
太后强撑着说:“陛下,你有很多儿子。白焕、白煜都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非要对那个妖女的儿子念念不忘?那个女人,她是祸水啊!”
皇帝流着眼泪笑出声来,不住地往后退。程垣又是惊恐又是担忧地上前两步,生怕皇帝提不动那把刀伤了自己。但皇帝猛地甩开程垣的手,一刀狠狠地劈下。
“白焕,白煜?你错了,他们不是朕的儿子。他们身上流的是陈氏的血,他们不是我白氏的子孙,他们是你陈氏的血脉!朕的儿子,朕的亲子早就被你、被你们杀死了!”
太后呆若木鸡地看着那把刀劈进桌案半寸,呼吸几乎停滞。皇帝剧烈地喘息着,长刀震颤不止,摇曳的银光在太后脸上闪烁。
“我早该知道,你不会后悔。”皇帝重重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冰冷决绝道,“既然你要做陈氏的女儿,就不再是白氏的皇后——也不再是朕的母亲。”
太后双腿发软,被身后的宫女搀扶着才没有瘫坐在地,不敢置信地注视着皇帝。
“即日起,露和殿上下不得皇命,不可擅出殿门半步。陈氏外臣、女眷,秦王、瑞王不得进宫面见太后。如有违反者,按谋反论处,当斩。”
皇帝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满头华发的母亲,像是要注视她最后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
皇帝病了。
太后被软禁,皇后闭门不出的消息不胫而走。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幸而内阁裴首辅手腕强硬,稳住了局势。秦王白焕当日告病不上朝,才册立不久的瑞王白煜也罕见的消停。
楚识夏拎起裙角踏进未央宫,只闻得殿中温煦的熏香。明黄色的纱幔垂坠落地,皇帝的身影半遮半掩在纱幔后,可见他背靠着玉枕勉强坐起,对着床尾挂的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倚窗回望的侧影。
“墨雪来了。”皇帝有气无力地招呼她,“过来坐。”
楚识夏乖顺地坐在床前,谨遵礼仪没有抬头直视皇帝。皇帝却命人打起帘子,让楚识夏坐得更近一些,指着床尾的画,问:“墨雪,你知道画上的人是谁吗?”
楚识夏口不对心地摇头。
“她是朕此生最爱的人。”
这句话像是什么咒语,卸下皇帝沉重的盔甲,暴露出他为人父的柔软脆弱来。他不再是至高无上的天子,而是一个懊恼、悔恨的父亲,孤独地悼念他早亡的妻儿。
皇帝落寞地说:“朕年少的时候,被母亲和舅舅把持着朝政,竟然觉得有人替朕挑起一国之重担也很好,朕可以自由自在地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可是后来朕发现,这宫里到处不是太后的人,就是太师的人。你以为朕是瞎子、聋子,不知道朝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叫舅舅作‘摄政王’么?”
“朕知道,可是朕没有办法。”皇帝无奈地笑笑,苍白病弱的脸上竟然有几分神态酷似沉舟。
“这巍巍宫城,云集天下之权力、富贵,世人狂热追求的一切。可是没有一样东西是朕的。只有她,只有她属于我。”皇帝指着床尾的画像,笑容凄切,“然而就连她,朕的母亲也要亲手夺去。”
皇帝说到此处,已经忍不住哽咽,伸手掩面让自己不至于在楚识夏面前失态。
楚识夏抬起眼睛看着皇帝,眼神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说:“陛下富有四海,天下万民都是陛下的子女。如果……如果,陛下珍爱的人有幸再世为人,无论她生在大周的何处,陛下文治武功、励精图治,帝朝的光辉也一定会庇佑她一生平平安安,不必颠沛流离。”
良久,皇帝才从手中抬起头,呆呆地凝视那幅画许久。皇帝的表情柔软而充满温情,他轻轻地笑起来,伸手揉了一下楚识夏的发顶。楚识夏能感受到他的指尖留下的触觉,酥酥麻麻。
“你说的对。”
皇帝叹息,说:“墨雪,你是个好孩子。朕不该同意他们把你带到帝都来,是朕害了你。”
楚识夏情不自禁地一颤。
是皇帝的眼泪落在她的手背,滚烫。
——
那夜大火过后,半个陈宅沦为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