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州。
下雪了。
乌黑的石砖上冻出一层一层的霜花,行人步履匆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蔓延在大街小巷,空气中弥漫的焚烧味已经分不清是艾草还是尸体。
油布蓬的小马车晃晃悠悠地进了滨州城。张圭掀开车帘,看见路边敲锣进午的羽林卫大声宣布,某某小吏贪污赈灾粮食多少石,按大周律处以何等刑罚。几个蓬头垢面的小吏被推搡着示众,很快又被拉下去了。
刺史率领一众官员恭谨地等候,张圭也客客气气地和他们见礼,一板一眼。
“来的路上,我听说了许多流言蜚语。有人说,钦差根本不是来赈灾的,而是为了把染病的人关在一起等死,民怨沸腾。”张圭严厉地问,“楚大小姐在哪里?”
“楚大小姐代行天子命令,下官也无能为力呀!”刺史怨怼道,“佥都御史大人不如先随我到驿馆下榻,接风洗尘吧!”
“百姓流离失所至此,还谈什么接风洗尘?可笑!”张圭愤愤地一拂袖子,道,“楚识夏人在哪?我要见她。”
“先不急,楚大小姐她……”
一阵马蹄声如奔雷般袭来,羽林卫端坐在高头大马上,摘下面甲对张圭示意。
“羽林卫卫长,程垣。”程垣俯身行礼,“大小姐有话要对御史说,还请御史大人移步。”
“哪有一下马车就办公务的?还是先到驿馆下榻休憩,不急于这一时。”刺史板着脸瞪视程垣,作势挡住张圭。
“不必,我去见她便是。”张圭一把拂开刺史,被程垣拉上了马。
——
“御史大人好啊。”
楚识夏坐在栅栏后,半跪在泥地里给一个小孩子包扎膝盖。小孩子烧得脸蛋红彤彤的,可怜巴巴地盯着楚识夏看。楚识夏捏了一下她的脸蛋,把她抱给大人,才转头看向张圭。
张圭对楚识夏并不十分熟悉。
传闻中的楚识夏轻狂、乖张、杀人如麻,张圭远远地见过她几次,觉得只是桀骜不驯的孩子罢了。张圭对于皇帝派遣楚识夏来赈灾平叛一直不理解。但楚识夏此刻身在囹圄之内,还轻轻巧巧地同张圭打招呼,张圭紧紧攥起的眉心不由得松了片刻。
“看来那些流言是假的,”张圭低声道,“其心可诛。”
“你身份贵重,不该以身涉险。”张圭劝诫道,“莫要小孩子脾气,一意孤行。”
楚识夏摆摆手,说:“我在此处已经快半个月了。若我走了,定然流言四起,灾民变流民再到叛军,一步之遥而已。我在,军心就在,他们才会相信大周没有抛弃他们。”
“这般恶毒的流言是谁散布的,”张圭很敏锐地眯起了眼睛,“你是故意招我来滨州的?”
“我欲借大人之手,折滨州之弊病。”楚识夏说,“大人尽可以查,我以钦差的权力保护你,护送你的文章直抵帝都。”
张圭不屑与这样的孩子谈论国事,摇摇头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若是把人一并抓起来砍了,谁来安排赈灾?纵然你有通天之能,也是分身乏术。”
“朝中党争,无非庄、陈二派而已。但御史大人别忘了,翰林院还有人。”楚识夏老神在在道,“滨州苦寒,瘟疫横行,有门路的都不愿意来。只有张大人你这样的忠直之士,才会召之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