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蕴仰起头,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来,用手背重重地蹭去泪水。楚识夏手里拄着剑,注视着狭窄黑暗的巷子里提灯夜巡的医者,仿佛深海中的萤火虫。
“我找到了一些别的东西。”谈蕴平复了心情,深呼吸道,“和令堂有关,只是一直没时间给你。你若不要,我就烧了。”
谈蕴手里捏着一个皱巴巴的信封,油墨在火光下晕染出一种奇异的色泽。楚识夏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她只是过于敏锐。但此时此刻,脑海中却有一个声音叫嚣着“打开它,打开它”。
楚识夏踌躇片刻,揣度着谈蕴与楚明修如出一辙的态度,隐约猜测到了什么,问:“我母亲的出身并不好,是么?”
谈蕴犹豫须臾,轻轻点头。
楚识夏拈过她手里的信封慢慢打开,逐字逐句地往下看。
沈妩,兖州宿县人,二十两白银卖与扬州一柳姓女子,时年十岁。柳姓女以豢养扬州瘦马为营生,沈妩美貌惊人,性情内敛,十六岁落水后失踪,踪迹全无。
信封末尾附上了沈妩的官府贱籍文书摹本。
扬州瘦马其实就是高级的花魁,从小便锦衣玉食地娇养,培育琴棋书画、察言观色,以奉给高官商贾。
以镇北王的手腕,想要给心爱之人一个看得过去新的身份再简单不过。但十六岁的沈妩就像是一个烙印,血肉一并被灼热的命运钉死在这封贱籍文书上。
一个弱女子,不远万里从扬州辗转流落阕北,在那里偶遇了位高权重的镇北王,一见钟情,养育三个儿女,还留下了几十年后能救世人于水火的药方——怎么听怎么像是市井里口口相传的话本,痴男怨女、凄凄切切的。
更何况从没有人听说过镇北王妃精通医理。
楚识夏掩上信纸,幽幽地叹息。
谈蕴自知不该调查楚家阴私,有点愧疚地说:“也许只是重名。若以镇北王的手段,想要毁去这些文书是很简单的。”
“不,应该是真的。”楚识夏道。
楚识夏曾经查过云中的户籍文书,然而沈妩所遗留的线索极少极少,她慢慢地也就淡忘了这件事。如今想来,沈妩是刻意这么做的,无论是保留做扬州瘦马的痕迹,还是如风过流云般不在楚家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她仿佛并不想与这个世界产生关联,也并不在意。
一如她预见了祥符六年的这场瘟疫,却也只是将药方夹在一卷不起眼的医书中,而并不多加干涉。
母亲的形象忽然就从祠堂里紧挨着老镇北王的灵位,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个侧影来。
但楚识夏还是看不清。
“你找这个干什么?”楚识夏问。
“我想找到更多她遗留的药方。”谈蕴耸耸肩膀道,“瘟疫并非一家之病,多有兼证与变数。如果能把她留下的所有药方都找到,加以分析借鉴,也许能更加有效地整治瘟疫。”
“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谈蕴灰心丧气地说。
楚识夏随手翻开那本医书,说:“也许你可以换个思路。”
——
祥符六年,十一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