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符五年,十月。
江南,滨州。
大雪纷飞的夜晚,土地庙的屋顶破了一个洞,月光和细雪飞旋而下,落在陈旧残破的神像上。沉舟把身上最厚的衣服裹在媛娘和白猫的身上,抱着剑靠着柱子小憩。
宁静的夜里忽然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沉舟猛地睁开眼睛,捂住媛娘的嘴。媛娘被惊醒了,却乖乖地没有出声,任凭沉舟把她抱到土地公空空的肚子里。沉舟犹豫了一下,割下一角袍子,蒙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出声。”沉舟嘱咐道。
凌乱的脚步声冲进了土地庙,一个瘦削的人形猛地扑倒在地上,烙下一片血色。紧随其后的杀手高高的举起刀对准他的头顶劈下,动作却凝滞在了空中。杀手只觉胸口一凉、一热,随即全身的血液都从那道裂隙里喷出去了似的。
沉舟一脚蹬在他的肩头拔出了断剑,转身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人。
那人穿着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好几件单薄的、打着补丁的长衫,双手和脸颊冻出一层烂柿子似的红,皮肤皲裂。他缓慢地转动着眼珠子,像是还没有从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追杀中回过神来。
“后面还有人吗?”沉舟面无表情地问。
那人艰难地吞了下口水,说:“没有。”
沉舟点点头,准备抱着媛娘离开。他本以为是山鬼氏的人闻着味儿追来了,没想到是个误会。
那人看着沉舟的背影欲言又止,仿佛想开口恳求沉舟什么,又像是不敢信任他,最终眼睁睁地看着沉舟从神像里抱着媛娘离开了。
——
祥符五年,十一月。
江乔开了个布庄,专做富贵人家的生意。
江长公子不明不白地死在返回广陵的船上以后,广陵江氏也彻底失去了江乔的下落。绯玉馆一场大火把“花魁乔姬”的一切烧得干干净净,江乔便顺理成章地做起生意来。她笼络了一大群南来北往的商客打探各地生丝价格差异,左手倒右手的生意做得很顺当。
因为害怕遇到从前群玉坊的客人,江乔从不露面,只委托掌柜出面处理一切事宜,她在背后操纵全局。
“现在各地粮价都在涨,都说‘谷贱伤农’,但粮价飞升反而让农户们吃不上饭,他们手上的钱没有多一星半点。”江乔飞快地打着算盘,“低价买从农户手里买,高价从乡绅手里卖。明年怕是又要死不少人。”
楚识夏背对着她坐在炭盆前取暖,忧心忡忡的。
“新政之难,难在下而不在上。陛下虽然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推行新政,可明里暗里阻挠的人还是不死心。”楚识夏摇头,“此难一日不解,死的人就一天不会少。”
“杀鸡儆猴,为何要等这么久?”江乔困惑道。
“不是谁都能当这只‘鸡’的。”楚识夏仰起头,有些出神地说。
这起案子一定要闹足够大,大到陛下、文武百官都无法忽视、无法坐视不理;冤情一定要够触目惊心,才能激起寒门读书人物伤其类之情——最重要的是,必须让白子澈来办这起案子。
白子澈既无显赫的母族,也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撑。他唯一所能倚仗的,就是皇帝的宠信和同他一样一穷二白的读书人。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放在白子澈身上同样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