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姣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诚心,感动了上苍,看见儿子的身影后,眼泪便瞬间下来了。
她今日为了掩人耳目,特别将自己往丑了装扮,代替岁月未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
只是让她惊诧的是,儿子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她,喊了她一声:“娘亲!”
蒋泓浩不顾面前的台阶与才下过雨、留下一地水洼,直直向母亲奔来。
这一刻,他梦了太久,也等了太久,还以为今生无缘再见到母亲了。想不到他日夜祝祷,常常想娘亲想到流泪,那些无望再见到娘亲的念头,几乎要将他压垮。
“娘,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每天都想您,想你身上洋人洗发水的味道、头发上皂角香气,想你常穿的那件旗袍。可是府上下人把你的相片都收走了,属于你的东西,也全部扔了出去。不允许我睹物思人,不给我看见。”蒋泓浩紧紧搂住母亲的脖子,拼命嗅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可不知母亲是不是跟洋人厮混久了,沾染上了他们的体味。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母亲的爱意,只要是娘亲的,他都觉着足够好。
“我想过很多去见你的方法,试过求叔父,但被拒绝了。我想逃离北疆,我不怕山高水远,只是我每次出行,身后都跟着一堆卫兵护卫,我跑不掉。只有隐忍,等我长大,便再没人能困住我了。我一点都不在乎父亲这风雨飘摇的江山,权势于我而言,有就好好守江山,没有也不去执念。继承父亲的家业,对我的吸引力,完全抵不过半分对母亲的思念。”
柴姣听着儿子叽里咕噜地冒出来一顿,一颗心也是软的一塌糊涂,终于肯舍弃被他搂着,捧着他的那张小脸,细细端详他的眉眼,反复抚摸他的面颊。
他似乎消瘦了些,又长高了很多。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跟她从前晚上睡觉时、搂在怀里的粉色团子不一样,但依旧是长长的睫毛卷而翘,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
“心肝儿,你长的太快,娘亲几乎要认不出你来了。可是没想到,我的骨肉这么聪明,还能认出娘亲来了。娘亲来了,也丑了,在国外整天风吹日晒,又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实在没有脸面到你跟前。”
“怎么会呢?我不许娘亲你这么说,你在我眼里永远是最好的。哪怕你已经七老八十了,满头白发、步履蹒跚,也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蒋泓浩哪怕放开了母亲的脖子,却依旧跟她亲近不够似的,拉着母亲的手,蹭了又蹭、嗅了又嗅。
“不管娘亲做什么事,我都觉着挺好的。若是您自愿的,那么有什么比娘亲自由快乐更重要?若不是,那些强迫娘亲,恃强凌弱的人,都不觉得羞耻。娘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受害者,是无辜的,错的是这个世道,是他们那些坏人。”
柴姣听见儿子这般说,一颗心又软又酸,头一遭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当初若是没有自不量力,挑战方幼萍这个无人能够撼动的大山。现在也不会落得个背井离乡,母子分离的局面。哪怕儿子一直在军校,她逢年过节也是能探望的。也好过现在天涯永隔,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自言自语道:“看见她们没有为难你,没有教唆你恨我、忘记我,还肯允许你记得我、爱我,我意外,对她们也充满感激。”
“娘亲,你不必有负罪感,她们不值得感激。当然,憎恶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您也不必去怨怼。她们对我来说,都是蛇虫鼠蚁,伤不到我,但膈应人罢了。我心底有一杆秤,我只记得娘亲的好,说娘亲不好的都是坏人,是骗子,我不会听,也不会信。”蒋泓浩从前还以为,舐犊情深是永远的事,直到失去了,才想念娘亲温暖的怀抱、为自己做的酥饼去乳酪、生病时整夜衣不解带地搂着他……
其他人再巧舌如簧,也抹不去这些温暖的碎片。
“娘,你不必自责,我从未怪过你,不管从前、现在,还是将来,我对您的只有思想和爱意,还有想方设法去报答。”
昔日的事,他从未怪过她,永远理解她身不由己,只是终于有了机会,开口跟她道歉道:“娘亲,对不起,您被流放千里时,我只顾着震惊和惊恐,没有向父亲求情,也没有帮你说话。我罪该万死,我快要恨死自己了,也怕娘亲这辈子都不会再理我。”
“怎么会!我的儿!你是娘心头肉。我疼你还来不及,娘亲可以为你舍命,你三言两语的过失,又有什么关系。再者说,是大人之间的龌龊与龃龉,与你无关,不该由你来负责任。”柴姣十分心态,再度将心肝儿宝贝搂到怀里:
“娘不在的日子里,你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开心的时候,都是怎么办的。害怕的时候,可有人陪着你,有人保护你。”
柴姣心疼的几乎要碎了,陷入悲伤中的时候,更是无法自拔。
“娘亲,你不必这般担心和自责。我是你的骨肉,身上流淌着你的血,昔日之事,莫说你是想帮我绸缪,便是真拿我做筏子,我也毫无怨言。我的命是你给的,只要娘亲想要,儿可以毫不犹豫、毫无怨言地给娘亲。”蒋泓浩拉着娘亲的手晃了晃,眨巴着小眼睛,明明还未褪去奶声奶气,却已努力学着像一个真正的小男子汉那样,稚气未脱道:
“我很快就会长大的,不,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可以保护娘亲了,而不是让娘亲来一直为我牵挂操心。”
母子俩说着话,不远处的卫兵见眼前一幕,不敢拉开小少爷,却又不得不规劝着:
“小少爷,五夫人,此地不宜久留,人多眼杂,还请五夫人为了小少爷的前途忍一忍,别为难我们。若是被大帅知道,您二位私自来往,只怕你们、我们,他一个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