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二虎的死讯在琪州市电视台法制频道播报了三天。叶立生一直紧密关注,刚一停播,他的心就开始忐忑起来,好比深夜里听到狗叫,总会担心有意外情况。警方是不是找到线索了?
这样想着,他坐立不安起来。如果何晓是凶手,我和牛可杰可是知道内幕的第一人呐。何晓啊何晓,俗语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赶在警方怀疑你之前告诉我真相,我可以帮你想想最好的应对办法,不好吗?两人智慧胜一人,这是没错的。我这片苦心,你总能理解吧?
与其受煎熬,不如直接面对。叶立生在踌躇再三后,约何晓吃宵夜。他思量,如果何晓愿意向他倾诉,必是一番长谈,吃火锅是最合适的。得到何晓回应后,他把地点定在“珍鲜火锅城”,订了个小包间。
和何晓谈妥后,叶立生一下子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分外难熬,每分每秒都仿若漫长的二万五千里长征路,他恨不得把它拉短、挤压成尺幅山水,一步就跨过去。好不容易盼到天黑,又好不容易盼到超市打烊。
他不由自主想到了他的初恋。那时毕竟还处于懵懂之中,思恋像风中的花草香,那种香甜值得回味一生,但在当时,风吹一吹也就散了。而眼下,他对何晓的情感是烈日下的巧克力,容不得它慢慢融化。
当何晓在叶立生对面坐下后,她发现叶立生今晚格外帅气,显然精心装扮了。经典的锥形发型格外硬朗,不长的黑头发从前面一整个往斜后方掀翻过去,像乌鸦的翅膀振翅待飞;咖色利郎短风衣在开合间似乎裹着春风无限;藏青色洗磨直筒牛仔裤藏着稳重;七匹狼中帮复古皮鞋踩着典雅。
叶立生看何晓的打扮倒十分平常,可能她本来就没什么好衣服,也可能她刚刚杀了人,没心情打扮。不过,他眼里的何晓,即便不事装扮素面朝天,也一样是最美的。
火锅咕嘟着,热气蒸腾着,房门在关着。叶立生频频挑起话题,但何晓似乎都兴致不高。这很好理解,杀了人还能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那是杀人恶魔。
怎么开口呢?直接问肯定是不行的,先旁敲侧击试试。
叶立生把想问何晓的话在嘴里憋了几个来回后,终于开口问道:“3月18号下午,我表弟在老城区一家药店门口看到你了,他说你穿的衣服胖大胖大的,很古怪,还戴着墨镜和口罩,他差点没认出是你。你在干嘛呢?”
问完后,他浑身猛一轻松,好似春天里骤然甩掉了厚厚的棉袄,仿佛身上多余的皮屑也随之被带走了。
何晓的筷子正在夹一只海虾,叶立生的问话让她的双手和海虾同时僵住,宛如看电视时被突然定格的画面。不过,也就一秒钟的时间,她恢复了平静。看着叶立生,她眼神里全是诧异:“药店?你表弟?我听的一头雾水。他认错人了吧?”
“噢……那可能……我当时就说,人家戴着墨镜和口罩呢,你能看那么清楚?他说你刚从电瓶车上下来,你的电瓶车号码他知道,是R6951,是不是?”
“……他看错了吧?我那天休假,根本没出去逛。”
叶立生庄重地看着何晓,眼神里的真诚可以淹没一方城池:“如果你有什么麻烦,说出来吧,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对吧?”
“你说的是啥我不懂,什么麻烦?我没有。”何晓慢慢嚼着海虾,像听一个和她无关的八卦。
“你不相信我。”叶立生有点儿生气了。显然,何晓对他很抗拒。
“我没有啊,你让我相信你什么?”何晓一脸迷惑。
“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我担心你有任何麻烦,想替你分担。我希望你能对我坦诚相待,我绝不会说出你的任何秘密。”
何晓怔住了:“秘密?你说我有秘密?”
看来必须一针见血了,大不了让你臭骂一顿。既然约你了,那就得把话说出来。你选择隐瞒,一定有你的道理。但我要知道你的道理,否则,我派牛可杰当暗探半个月还有何意义?即便碰上南墙,我也要让你知道我的心。
“窦二虎是你杀的。”叶立生看了下房门,低低地说。
何晓的嘴巴停止了咀嚼,右手拿起湿巾抹了一下嘴,片刻后问道:“你怎么说出这样没头没脑的的话来?我杀窦二虎?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我和他啥关系没有啊。”
“请你先保持沉默,听我把话说完行吗?”叶立生用申请的眼神看着何晓。何晓点点头,叶立生的眼睛仿若两只探照灯把她周身照彻,她陡然生出无处躲藏之感。
叶立生如实讲述了牛可杰的全部监视过程,并解释了自己的动机和推理。
何晓听着听着,脸渐渐变红,眼眶湿润起来。刚才的强硬、漠然和莫名其妙全不见了。“……谢谢你,你真是用心良苦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说完,忽地落下泪来,“如果警方找到破绽,谁也救不了我。”
何晓的眼泪让叶立生手足无措,这是他没料到的。他从没想象过何晓落泪的样子。但此刻他感喟,何晓虽然平时像个小辣椒,但她到底是女人。
“不要这么说。我考虑了几天了,我始终想,你的手法可能很完美,但毕竟只是你个人的思维。你现在说给我听听吧,或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呢。”
何晓稍稍坐直了一些,一幅准备长篇大论的样子:“窦二虎——”
叶立生用手截住何晓的话头:“你先从史万辜说起吧,既然你选择信任我,就全部讲出来。”
“啊?史万辜……你也知道了?”何晓的眼珠几乎撑破眼眶。
“不知道。”叶立生赶紧解释,“不过我去你邻居家打探了,窦二虎他爹窦洋跟我说了史万辜的失踪情况,还说公安局调查了你们村。你们村其实有人看见史万辜走进了玉兰花树丛里,也有人知道你们姊妹俩那天上午在掐花,可是史万辜太坏了,村里人啥也没说。”
“这样啊?你说的这些,我还不知道呢。那事儿发生后,我和妹妹就没回过老家,直到一个月前回老家给我妈办丧事。”何晓分外惊诧,“村里人还看见啥了?”
“窦洋没说,可能没看见啥吧。”叶立生看着何晓的眼睛说,“说出来吧,我只有知道了全部的真相,我才能理解你,是不是?张爱玲有句名言——你只有了解过去的我,你才会相信现在的我。是不是?”
何晓拿湿巾擦嘴,低头沉默着。她的内心仿似大海一样奔腾起来,太意外了,先找到自己的不是警方,竟然是叶立生,是这个对她钟情两年多、默默喜欢她、而她也暗暗中意的男人。她对自己杀窦二虎的计划相当满意,认为靠妹妹制造的不在场证明足以让警方束手无策。
没想到,叶立生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网她一个。而此刻,他像猎人一样看着网中的自己。还好,他的目的不是猎杀,而是放生。
何晓很快结束了思想斗争,向叶立生讲述了她和妹妹把史万辜沉入池塘的原因和全过程。
叶立生观察着何晓的表情变化,宛如冬枣的成熟过程,它由青变黄白,再变红,终于,在风中慢慢萎缩,失去了光泽。
“我知道我犯了滔天大罪,但对史万辜的死我不愧疚,他是死有余辜。把窦二虎弄死,我是有一点不忍的,不过我别无选择。”何晓舒了一口长长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