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魏忠贤手下,文有“小诸葛”,武有“来俊臣”,又愁何事不成?
再往下一等,则是“十孩儿”。这一层,属于散布在朝中的骨干力量,代表人物为御史石三畏、太仆寺少卿鲁生等。
又下一等,是“十狗”,顾名思义就是狗腿子。代表者有吏部尚书周应秋、太仆寺少卿曹钦程等。
最后,还有“四十孙儿”,估计是死活都要往上巴结的虾兵蟹将,攀不上“义子”,当孙子也成——脸都不要了,认个没卵的爷爷又有什么丢人?
除了这些无耻“儿孙”外,还有大批文臣也在阉党之列,自内阁、六部至四方总督、巡抚,遍地都有魏氏死党。
这个外廷爪牙团队,也是个严密的金字塔结构。魏忠贤在整个天启年间,不断在充填这个框架,从刚开始一个小小的给事中来投靠,他都欣喜若狂,到后来对阁老也敢颐指气使,如斥家奴。
正是无良朝臣的软骨,使魏忠贤的胆子越来越大,对“众正盈朝”的东林党阵营,也敢步步进逼了,直至迫使对方退无可退,唯有背水一战。
据今人苗棣先生统计,在后来被定为“逆案”人员的二百多人中,除去魏、客及其亲属亲信外,共有一百九十四名各级文官在列。其中,竟有一百五十九人为进士出身,占总数八成以上。这个统计,令人震惊。
一个高素质、高学历的邪恶集团,一个以孔孟之道为招牌的无耻队伍,他们所玩的花样,远比文盲加流氓更精致,同时,他们的堕落也就更不可饶恕。
明朝,是唐末以来太监为祸最烈的一个朝代。本朝的王振、刘瑾,几乎已玩得登峰造极了。当然,他们的下场也极其悲惨。王振被人用铁锤砸烂了脑袋,刘瑾被剐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尤其是刘瑾,死前被杖刑、扇耳光,备受侮辱。行刑的头一日,剐了三百五十七刀,晚间羁押在宛平看守所,尚能食粥两碗。第二天继续剐,因他在行刑过程中不断说出宫内秘事,刽子手便往他嘴里塞了两个核桃堵嘴,又割了几十刀后气绝。剐够了刀数后,有圣旨下,予以锉尸、免枭首(锉尸一般是把尸体砍烂,然后砍头)。刽子手接旨后,对准死了的刘瑾,当胸一大斧,骨肉顿时飞出数丈远,受害之家争抢其肉。
前朝这样的史实,进士出身的知识分子官员不可能不清楚。阉竖专权,罕有好结局。可是,他们为何还要前赴后继地投靠阉竖?
说白了,还是为了贪,为了威风。苗棣先生总结道,投靠阉党的文官分三类:位置本来就很高的公卿,要保官;原是邪党成员的,要翻身;下层的小官僚,一心想往上爬。
只有当了高官,才能敞开怀抱受贿,安插私人,挟嫌报复,把几十年寒窗苦读的投资加倍捞回来。
他们根本不想留一世清名,更不想留万世英名。捞一天算一天,等船翻了再说船翻的事。
他们也有理念,那就是投机主义——老天是瞎眼的,百姓是无权的,皇帝被彻底蒙蔽住了。天地间,还有什么人能阻挡我辈为恶?
他们知道,唯有“清流”能做到。
因此,他们视东林党为寇仇。有我,就没有你!
外廷东林党人与魏忠贤的大战,在天启四年(1624)呈白热化。而其前哨战,则自泰昌元年(1620)的年底就已打响,只是史家多不论及罢了。
当时,魏忠贤首选的发难目标,是在移宫案中立有大功的杨涟。当然,他那时的实力,还远不能与杨涟相比,因此他用的是阴招儿。
杨涟,字文孺,号大洪,湖广应山县(今湖北省广水市)人,长了一把大胡子,想必是“美髯公”。杨是万历三十五年(1607)的进士,曾任常熟知县,在任几年,野无饿殍,狱无冤囚,是受百姓拥戴的好官员。在几次考核中,他的政绩和廉洁度都名列全国第一,引起了吏部重视,不久就提为户科给事中(财政系统监察官),后又任兵科右给事中,这是吏部看中了他的耿直与疾恶如仇。
前面说过,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大明开始多事。万历帝病危,郑贵妃恋权,图谋封皇后。杨涟挺身而出,力促让太子守候在万历帝床前,保证了皇权平稳过渡。万历死后,郑贵妃仍要泰昌帝封她为皇太后。杨涟再次出头,坚决反对。
杨涟敢于坚持原则,泰昌帝则报以青眼。在一个月后,泰昌帝病危,临终前,破例将杨涟这个小臣列入顾命大臣之列,其荣耀非同一般。
泰昌帝死后,其嫔妃李选侍又恋权,挟持嗣君,占住乾清宫闹事。又是杨涟冲锋陷阵,把李选侍从乾清宫撵走。“杨大胡子”因而名动天下。
杨涟并不是仇视李选侍,他只是不希望出现政局动荡。移宫案后,他曾经说:李选侍不走,无以尊天子;眼下她既然走了,就应厚待。这看法还是相当通人情的。
魏忠贤恰在移宫案中站错了队,被杨涟当面挖苦甚至呵斥过。泰昌元年(1620)九月,曾有一批廷臣上疏,请追究魏忠贤的罪责,杨涟是第一个起来揭发魏的。魏那时与外廷接触不多,于是杨涟就成了他在外廷的第一号仇敌。
泰昌元年(1621)十月二十四日,李选侍刚搬过去养老的哕鸾宫,突发大火,引起内外不安。魏忠贤和其他一些站错队的宦官,便趁机造谣,说给李选侍的待遇太不好,她已自缢身亡,唯一的女儿皇八妹也投井自尽了!御史贾继春等人听信谣言,给内阁写了信,为李选侍鸣不平。
对此,杨涟特地写了《移宫两朝始末记》,予以辟谣。天启那时脑子还清醒,也下诏说明了情况,指李氏恶毒,曾长期欺凌他的生母和他自己,现在如此对她,已算是很开恩了。
天启也知道杨涟忠心,对杨涟写的《移宫两朝始末记》大加赞扬,说杨涟是志安社稷,于国有功。
贾继春等人不服,又上疏诬蔑杨涟勾结王安,企图挤走当时的内阁首辅方从哲,自己当首辅。
这实际上就已经是东林党与邪党之争了。而杨涟在此时,表现出了东林党人的一贯迂执——你说我有问题,那好,我就辞职以明志。当然,这也是明朝文臣的习惯做法,只是东林党人做得比较决绝而已。
而这,无异让出了战场上有利的位置,不战自退,他们后来吃这战法的亏吃大了!
杨涟上疏自辩,引咎辞职,请皇上定夺。他说:“望皇上能明白臣的心迹,放臣为急流勇退之人。”——我退了,还能说我有拜相的野心吗?
交了奏疏后,他就打好行李,跑到京城以外去听通知了。
按惯例,像这种没影儿的事,皇帝是根本不会信的。臣下做个姿态,中外就都明白了,皇帝再下个诏挽留,不许辞职,事情便可了结。
一开始,也正像这个程序一样。天启觉得杨大胡子不能走,但杨涟此刻已经在城外待命了。这个姿态,很坚决,是否真的需要放他回去一段,以便洗刷名誉呢?天启有点儿犹豫了。
魏忠贤这时听到消息,心中大喜:天爷呀,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
这时他原本正处在郁闷中。九月,杨涟头一个上本,参他盗宝,众阁臣紧跟,连方从哲都联了名(可见浙党起初并非与魏忠贤穿一条裤子)。十一月,又被老家伙王安鞫问了一回,险些翻车。现在,总算是侥幸没事了,要抓住机会把杨涟撵走,以报一箭之仇。
可是,以他现在的狼狈处境,如何能干掉杨涟这当代第一大红人呢?
他跑去找客氏。
客氏冷静分析了形势,微微一笑,有办法了!她要为天启亲自办一桌“老太家宴”,做天启最喜欢吃的炒鲜虾和人参笋,请皇帝美餐一顿,然后在饭桌上进言,这就比较有把握。
人事问题有时候就是请客吃饭,客氏深谙此道。
天启果然上套,兴冲冲地来了。
大嚼之际,客氏站在桌边伺候,一面就信口开聊。聊到杨涟,客氏说:“杨大胡子劳苦功高,里外奔跑,不容易。今日他要急流勇退,陛下您应该如其所请,以遂其心。这样呢,他也可为人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