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朱元璋想要建立小农理想国,迁徙豪强富户到京师和凤阳,战前的产权一律不认,不许富豪再多占田。政府还鼓励小农开荒种地,谁种了土地就归谁。国家赋税劳役不重,朝廷也狠抓了一番教化,大环境有利于出良民。
朱老皇帝亲自写了圣谕二十四字令,教育小民要“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其实这就是乡约了,是明代的荣辱观。官府还安排残疾人敲着梆子走村串户地宣传。教化做到了位,老百姓自然安分守己。
到了魏忠贤出生的隆庆二年(1568),情况早不一样了。什么和睦乡里,什么各安生理,那都是“白头宫女说玄宗”,往事休提了!
那时候肃宁县的底层老百姓,跟全天下的百姓情况一样,正在水深火热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没地可种。因为河间府离京师近,明末的皇室和勋臣贵戚,都愿意在这里圈地占田,胃口越来越大。他们占下的田,就是所谓的庄田,也叫官田。万历年间的《河间府志》载,官田已占一半还多,余下的民田又多属富户,穷老百姓早先的地,因为赋税越来越重,大伙撑不住纷纷破产,早就给卖光了。
失地农民只有租官田来种,一亩交三分银子田租,灾年也不减不免。官田的租金高,租官田来种,就算是丰年,也仅够吃饱肚子。一到灾年,不卖孩子那简直就活不下去。
河间府的老百姓还有一项特殊任务,就是要给国家养军马,即所谓“官马民养”。这办法是从宣德年间起定下的。指定的养马户,五户养一匹,选一户为“马头”。五十匹为一群,选一户为“牧长”。一匹母马,一年要向国家交一匹马驹。养马户免交田租,而且还可以在官家草场上放牧。这办法看起来是挺不错,利国利民。可是,要是把马养死了,那就要赔,交不出马驹则要拿钱来顶。而官家草场呢,早成了庄田,只能在自家地上种草。地里种了草,那吃粮怎么办呢?
到这时候,再做淳朴状,那就是傻子了。小民活不了,就卖房子卖地卖孩子。要是还撑不住的话,就男的逃亡、女的改嫁,胆子大的去当盗贼恶霸。
存在决定意识,河间府梨树村的魏家,也是一户小农,就这样的环境,出了个魏忠贤,还真是顺理成章,符合因果规律。
话说隆庆二年(1568)的大正月,月底,天气已略见回暖的时候,魏忠贤呱呱坠地。
他的早年身世,史书里记载很简略。因为是恶人,又是阉过的,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王侯将相,所以正史只是一笔带过。倒是一些家言,描述得五花八门,多少能品味出这苦孩子的真实状况来。
首先说生下来之后取的名,其说法就不一。有说叫“魏四”的,这很有可能。因为古代的农民没文化,喜欢按排行或者本家同辈大排行,以顺序数为名。但也有人说,因那一年是戊辰年,故魏忠贤的老爹给他取名“辰生”。
还有更离奇的,说是潴龙河这一带庄稼院儿的风俗,生了男孩不是请教书先生或乡绅取名,而是要“碰名”。孩子生下三天后,老爹要在神龛之前上香,供上鸭梨、麻糖、大馒头,烧纸磕头,求老天爷给赐个好名。然后就出门去碰,在第一时间碰上什么东西,就取什么名。
比如,碰上娶媳妇的花轿路过,就叫“双喜”;碰上当官儿的路过,就叫“富贵”或者“财旺”;碰见人家扛粮食路过,就叫“满仓”……碰见好事物,就能取个吉利名,将来准能成才。碰见不吉利的,取了丧气的名,一辈子便有可能没出息。
魏忠贤在自家排行老二,他上面还有一个长他十岁的大哥,叫魏钊。这是史书上也留了名的人物。魏钊是后来改的名,一开始也是“碰名”取的名。那日,他老爹刚一出门,一只大绿蜻蜓就撞在脑门上,老爹心里一阵儿叫苦,只好给大儿子取名“青蚂螂”。河北、北京一带的土话,把蜻蜓叫“蚂螂”(“螂”字读轻声)。
名不是好名,果然人也就笨,据说魏青蚂螂念了一年社学,戒尺挨了无数,连《百家姓》也背不下十句来。这不雅名字就这么一直叫着,直到快七十岁时,老弟魏忠贤发迹成了“九千岁”,皇帝给魏青蚂螂封了锦衣卫千户,在写诏书之前,才改名叫魏钊。寓意一手攥钱、一手拿刀,又有钱又有势力。
魏老爹给魏忠贤碰名的时候,因有了教训,曾经再三诚心许愿,结果一出门,看见一条大黑狗正抬腿撒尿。得!只好取名黑狗——魏黑狗。
这是家言了,聊博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