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后杜洛瓦竟然发现自己口袋里凭空多了一枚金路易,后来经常如此。
这段时间他在报馆里也不顺,福雷斯蒂埃已经病得颠三倒四,对杜洛瓦却十分苛刻,有天他又厉声地训斥他。杜洛瓦气极了,不由暗想:“老兄,我要让你戴绿帽!”
他说干就干,第二天便去拜访福雷斯蒂埃夫人。
福雷斯蒂埃夫人听到他那爱情的宣告后,十分冷静地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做他的情妇,不过他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她并且向他提了一个建议:他应当去看看瓦尔特夫人,说夫人对他印象不错。
杜洛瓦丧气地告辞了,临走时加了一句:“万一哪天您成了寡妇,我愿意候补。”
他觉得福雷斯蒂埃夫人说得对,他应当去拜访瓦尔特夫人,便买了几个最好的梨,用绳子扎好,像是从外面弄来的,给瓦尔特夫人送去了,他不好贸然进门,只放在门房。
第二天他收到了瓦尔特夫人的请柬,到星期六他就去瓦尔特府做客了。
瓦尔特夫人见到杜洛瓦很高兴,一星期之后杜洛瓦便双喜临门:一是被任命为《法兰西生活报》的社会新闻栏主编,二是瓦尔特正式邀请他去参加宴会。他很清楚这两件事都是谁帮了他的忙。
这天瓦尔特府十分热闹,同上次的小聚会很不一样,他见到了许多人,例如暗地里操纵《法兰西生活报》的几名国会议员,其中的拉罗舍-马蒂厄先生尤其有名,很可能当上部长。还有老板的两个女儿,一个花容月貌,另一个却十分丑陋。
第二天一早他就起了床,慢慢地在街上游荡着,准备去德·马雷尔夫人家,在凯旋门前的大道上他看到那些法兰西社会的精英们一个个衣冠楚楚,坐着漂亮的马车扬长而过。他做了这么久新闻,岂不知道这些人背地里都干些什么!哪个不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哪个不是靠贪污受贿、巧取豪夺发的不义之财?他不由在心里喊了出来:“在人类的岸然道貌之下,不过是永恒的男盗女娼!”
两人幽会过后,夫人又请杜洛瓦过几天来做客,她要把他介绍给她的丈夫,到了这天,杜洛瓦应约而至,看到德·马雷尔先生是个身材高大、神情严肃的可敬绅士。一开始他心里还有些紧张,不过一会儿就好了,他装出诚恳的样子同这位帽子碧绿的绅士谈天,内心深处却不禁像顺利得手而又未被怀疑的窃贼一样感到一种邪恶的满足,为自己能瞒天过海而扬扬自得。
德·马雷尔夫人同时还请了福雷斯蒂埃夫妇,福雷斯蒂埃更加苍白了、面如死灰,谁都看得出来他快完了。不几天他们就到南方养他的肺去了,临别时杜洛瓦悄悄对福雷斯蒂埃夫人说:“您还记得我们上次的谈话吗?我们既是朋友,也是合作者,不是吗?因此,如果需要我,不论什么事,请切勿见外。届时您只需拍个电报或写封信来,我就会一切照办。”她带着感动答应了他。
不久后他突然接到了一封信,是福雷斯蒂埃夫人从他们休养的戛纳寄来的,说她现在需要帮助了,她说福雷斯蒂埃已经行将就木,她不敢一个人面对一切。
杜洛瓦立即出发了,没几天福雷斯蒂埃就突然地、迅速地死掉了。
回到巴黎后,他很快提起了他过去的请求,福雷斯蒂埃夫人没有拒绝,也没有明确接受,但看得出来她在心里已经接受了,同他说话时也带有了妻子对丈夫的口气。
这天福雷斯蒂埃夫人突然问他有没有把他们的关系告诉德·马雷尔夫人。
他说没有,他一转念,立即高兴得满脸通红。
她又有些羞涩地告诉他,她也有一般女人的虚荣心,希望能把他的名字改成贵族姓氏。杜洛瓦先是犹豫,认为这事不好办。但经福雷斯蒂埃夫人——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叫她的本名玛德莱娜——点醒,立即找到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法子来修正他的名字,他的新名字一是把杜洛瓦拆开来,变成杜·洛瓦,这“杜”也就相当于“德”了,二是在后面加上类似他家乡的名字“康泰尔”,他的名字就变成了杜·洛瓦·德·康泰尔。
当德·马雷尔夫人得知他要结婚的消息时,她很伤心,当她听到他的新娘将是前福雷斯蒂埃夫人时,她伤心欲绝。
伤心归伤心,事情很快就完了,杜洛瓦高高兴兴地向外界宣布了他要结婚的消息。
很快杜洛瓦就搬进了新家,就是过去福雷斯蒂埃的家。
这天他回去时带了一束红玫瑰送给妻子,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原来就是那位沃德雷克伯爵,不过这天见到他,他不但没有一丝傲慢,反而十二分的热情。
两人开始合作写起文章来,现在杜洛瓦已是高手了,玛德莱娜更不用说,两人真是珠联璧合,几篇下来,杜洛瓦在政界顿时声名鹊起,政客们见到他时头上的帽子举得老高,握起手来热烈得不得了。
杜洛瓦自知相形之下妻子本事更大。她的消息之灵通、交游之广阔使他暗暗称奇。
每天,不论他什么时候回到家中,总可见客厅里坐着一位客人,参议员、众议员,或者一位政府高官和军中将领,他们待玛德莱娜一如多年知交,神态自然而亲切。
来得最勤的当然是拉罗舍·马蒂厄了,他在众议院中是有名的人物,一向在各派别之间谋求折中,是所谓拥护共和的耶稣会会员,名不符实的自由思想卫士。他们这种政客就像粪堆里的蝇蛆无处不有,他受小农思想的驱使,特别善于投机钻营,因而在失意潦倒、一事无成的众议员中一直被视为佼佼者。为了博取众人的好感,他十分注重自己的仪表,总是穿得衣冠楚楚,待人和蔼可亲,因此在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社会显贵里取得了很大成功。
杜洛瓦也拼命地为他摇旗呐喊,他知道自己出人头地靠的就是他。
结婚后他诸事一帆风顺,只除了一件,就是报馆里的人喊他“福雷斯蒂埃”。
他没有办法,只好因此恨死福雷斯蒂埃了,仿佛是他把这个名字硬扣在他身上似的。只要在报馆里听到有人喊他两三次弗雷斯蒂埃,他一回到家中便会拿死了的朋友出气,怀着仇恨对他百般嘲弄。
6月末的一天杜洛瓦突然心血来潮,想到外面转转。他和妻子坐着一辆四轮马车,从香榭丽舍大街向布洛涅森林驰去。
一不小心他们又提起了福雷斯蒂埃的名字,杜洛瓦心中暗气,突然,他凑近妻子耳边,问她是不是让福雷斯蒂埃戴过绿帽子。
玛德莱娜开始什么也不肯说,后来突然答道:“你真蠢!这种问题,谁会回答?”
杜洛瓦顿时明白了,刹那间他再也不恨可怜的福雷斯蒂埃了,反而同情起他来,并且恨起了妻子。
很清楚,她既然能让前夫戴绿帽子,为什么不能让新夫戴?
他默默地、恨恨地想道:“没有一个女人是规矩的。对于这些人,只能利用,决不能有丝毫信赖。”
渐渐地内心的痛苦变成满腔的鄙视和厌恶,他一下对爱情也好、夫妻之情也好,都看穿了,深切地了解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强者要吞噬一切,包括弱者的妻子!他反复在心里念叨着一句话:“世界属于强者。我必须做强者,统驭一切。”
他明白了,他以后又何必还像现在这么缩手缩脚,这也不敢,那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