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被葬于延陵后,班婕妤主动提出,前往延陵守护成帝陵墓至终身,太子刘欣则忙着即位前的准备。
四月初八,太子刘欣在未央宫前殿即皇帝位,是为汉孝哀帝。
这天上午,殿内外庄严肃穆,隆重非凡。
大殿上,哀帝刘欣端坐在御座上。丞相、博山侯孔光双手捧着先王成帝的亲笔御诏,庄重而严肃地宣布道:
“遵先王成帝遗诏,太子刘欣即汉室皇帝位。诚望诸位卿臣忠诚辅佐,巩固汉家基业。”
殿下的文武百官闻声后,急忙撩袍跪于尘下,双手抱拳,施三拜九叩大礼,山呼吾皇万岁!
初次登基的哀帝,看到群卿叩首,山呼万岁,其内心无比激动。他站起身来,看了看跪伏于地的众卿,亦更加感受到皇帝的无比尊贵和强大威力。随即,他命诸位大臣平身。
文卿武将们再次叩拜,谢过陛下,欠身站起,位列两厢。
哀帝从袍袖内抽出登基前拟好的两份布帛诏书,仍然站着向群臣宣读:一份是尊王政君皇太后为太皇太后,赵飞燕皇后为皇太后;一份是政事由自己裁决处理,并亲自厉行节俭,减省各项费用,以求天下大治。
大臣们听罢哀帝公布的两份诏书,觉得不近情理,认为皇上刚刚即位,从政谨慎,没有立即晋封自己的祖母、母亲和妻子,固然可嘉,但对赵飞燕的册封似乎不合法纪,她的品德和为人世人皆知,根本不能充任皇太后。但是皇上下诏,何人敢违?大家只好默默认许,缄言以对。
其实,哀帝对赵飞燕早有耳闻,朝中、后宫几乎人人迁怒于她,但是祖母有话叮嘱,要将赵皇后晋封为皇太后。这是因为赵飞燕多次悄悄拜访傅昭仪,送去无数财宝和重礼,且当年又积极支持成帝,将刘欣推举为太子。所以,祖母的话当然奏效了。
哀帝第一天的执政就这样过去了。
傅昭仪的耳目很灵敏。孙子刘欣登上龙位,乃是一件盼望已久的政治大事。所以,极其关注孙子的一言一行。哀帝刘欣在即皇位的第一天,就加封了王太后和赵皇后,而对自己和儿媳的尊号只字未提。刘欣宣布散朝的当天,傅昭仪就得知了这一消息,心里很不痛快,本想去找哀帝,可是自己还住在当年成帝赐予的宫室内,要见孙儿谈何容易!为此,傅昭仪携儿媳丁姬去往长信宫,向太皇太后王政君恳求见爱孙。
太皇太后听了傅昭仪和丁姬的一番话后,觉得颇有道理。当即下诏,命定陶恭王傅太后、丁姬每十天一次到未央宫探望哀帝。
哀帝刘欣接到长信宫少府何弘转来的太皇太后诏书,知道祖母和母亲的心愿,也不好违背,只能想办法落实太皇太后的命诏。哀帝马上命中常侍孟星,去通知丞相、大司空到麒麟阁议事。
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接到哀帝口谕后,急急忙忙赶到麒麟阁。他俩不知哀帝欲议何事,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哀帝对所议政事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不能让朝中要臣对他这位刚刚握上国家权柄的皇上有任何异议。
“孔大人、何大人,朕今有一事,同二位商榷。”哀帝谦和道。
“岂敢,请陛下赐教。”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抱拳打躬。
“二位大人,定陶恭王太后宜当何居?”哀帝直截了当地为祖母提出居住之事,但对母亲丁姬应住何处只字未提,因为自己当太子、做皇帝算作过继之人了,无法让母亲充当皇太后,否则容易给人留下口实。谁都知道,祖母当年是元帝的昭仪,这件事是在情理之中。
丞相孔光素来听说傅昭仪刚强暴烈,工于心计,权略过人。哀帝在襁褓中时,便由她抚养教导,以至成人;哀帝能继位,承大统,她又出了大力。如果让她入居宫中,将来必干预政事,挟制嗣君,所以不想使她与皇帝早晚接近,于是建议道:
“启奏陛下,定陶恭王太后,乃先王元帝之昭仪,功高名著,理应为其另行修筑宫室居住。”
哀帝一听孔光之言,心里不够痛快,孔光虽然提出可另筑宫室,但是拟选的宫址肯定距离他所居住的地方远了,祖母要想见他还是不方便。想到这里,哀帝沉默无言。
对于这件事,大司空何武与丞相孔光来不及沟通,根本不知道孔丞相的意图,而是按照事情常规和个人想法,向哀帝启奏道:
“陛下,依微臣愚见,不如请定陶恭王太后去北宫居住,暂且不必另筑宫室,一来以免延长时间,二来省得劳费资财。谏言当否,请陛下定夺!”
“好,太好啦,这是个好主意。”哀帝听从何武的建议,当即拍板采纳。因为北宫有紫房复道可通到未央宫,哀帝就住在未央宫内。
孔光焉敢倒出心里话呢?看到哀帝无比赞同大司空的意见,也只好点头迎合。
当天,哀帝下达诏书,请定陶恭王傅太后居住于北宫。
傅太后搬进了北宫,果然从复道早晚去哀帝住所,向哀帝请求加封她尊号,提拔她宠信的亲属。哀帝被祖母纠缠得无法以正道行事,考虑到自己从小到大是祖母亲手抚养、朝夕教诲,其恩情确实重如泰山,于是在没有征求重卿意见的情况下,就决定将祖母的请求交由群臣讨论。
这一天,哀帝在承明殿议政。
事先,他没和任何卿臣打招呼,就连丞相、大司马、大司空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议政开始,他直截了当地提出,可否为定陶恭王太后加封尊号,请各位大人直抒己见。众人听后相互看了看,谁也没有吭声。过了好大一会儿,殿内仍是一片寂静。
哀帝将目光落在高昌侯董宏身上。董宏发现皇上在盯着自己,自己本来不想上书,因为丞相、大司马、大司空那些朝中重卿都没有发言,自己怎能带这个头呢?再说,前几天去过北宫,把个人想法已向傅太后和盘托出,皇上肯定知道了。可是,今天上朝参与皇上议政,却没有一人进谏,皇上目视自己,就是想敦促我率先表态。董宏只好鼓起勇气,向前跨出半步,屈身打躬,道:“启吾皇万岁,微臣董宏有书上奏。”
“好,孟星,将董大人奏书呈上来。”哀帝向未央宫中常侍孟星命令道。
“遵命!”孟星应声后,走至高昌侯近前,取过奏帛,转身走回御座前,放至御案上。
哀帝扫了一眼帛书,但他没有拿起来,而是面对丞相、博山侯孔光,指示道:“孔大人,你来宣读。”
“遵旨!”孔光躬身领旨,步向御座,双手从哀帝手中接过高昌侯的奏书,而后转向众人宣读——
启吾皇陛下:
定陶恭王太后册封尊号之事,微臣已认真思索。此乃符合礼仪和常情,况且历史也有先例。秦庄襄王,母本夏氏,后来被华阳夫人认为嗣子,等其即位后,夏氏、华阳夫人皆被尊称为太后。为此,应尊定陶恭王太后为帝太后。请奏妥否,望陛下定夺。
微臣董宏低首叩拜
孔光读罢高昌侯的奏章,立即引起殿内群卿大哗。他们认为,高昌侯对当今天子太不恭了,怎能称引亡秦作喻呢?作为臣子,焉能向朝廷倾吐不祥之言!
哀帝也觉察到董宏上书存在的问题,但考虑到他还是积极支持朝廷给祖母加封尊号,所以没有指责他。
大司马、新都侯王莽听罢董宏所拟写的奏帛,早已气得按捺不住了,怎么能晋封傅昭仪为帝太后呢?这岂不是要同皇太后享受同样的荣誉和待遇吗?简直是无稽之谈!特别是引用亡秦典故,更不应该,这是对当今汉室最大的诬蔑。
王莽跨步向前,躬身奏道:
“启奏陛下,末将王莽才疏学浅,但对礼仪略知一二。当朝皇太后名号至尊,绝不允许再拟她人同称,否则势必给当朝和后宫造成混乱。再者,董大人引亡秦敝政,蛊惑圣明,贬低汉室,应以大不道论罪。”
“王大人,你有不同看法,我不反对,但你不要给他人硬加莫须有罪名。”董宏深知王莽在朝中举足轻重,非同一般,但无法忍受王莽的攻击,故当即反驳。
“启奏陛下,微臣有一事不明,请教陛下,不知可否?”王莽说着,撩袍跪于埃尘,摆出了与董宏论战的架势。
“王大人,有本只管奏来。”哀帝当场允诺。
“谢陛下!”王莽又一打躬抱拳,道,“古往今来,君臣议政,直谏可嘉,忠君可奖。然今日末将之谏奏,不知是否为直谏?是否为忠君?请陛下裁决。”
“王大人,皆可为之!”哀帝由衷地认可道。
“既然陛下首肯末将谏奏,虽不图嘉奖之赏,但应对董大人违规逾制之举,给以必要惩处,以儆朝野。”王莽紧追不放,非要逼迫哀帝表态不可。
这时,只见左将军、关内侯、主管尚书事师丹亦双膝跪地,抱拳上奏,道:“启奏陛下,依微臣愚见,大司马所奏极是,维护汉室,忠于陛下,应予赞肯。而高昌侯虽口头上尊重定陶恭王太后,但心里明知现今天下一统,皇太后尊称无与伦比,却用亡秦故事愚弄陛下,贻误圣朝,岂不是大错特错、违犯律条吗?请陛下明鉴。”
哀帝一下子僵住了!他见高昌侯上书,急忙让孔丞相宣读,正想依议下诏,偏偏大司马王莽、左将军师丹,联合弹劾董宏,使得他不得不打破原来计划,暂且放弃加封祖母尊号。他反复思考,大司马和左将军的上奏具有很大的煽动性,万万不可忽视,一个是太皇太后的家侄,一个是我的恩师,且二人手握重权,声震朝野,他们的谏言非同小可,应该恭听和采纳。于是,他让大司马、左将军平身。而后,他态度严峻,厉声宣布道:“高昌侯董宏!”
“微臣在。”董宏急忙跪地,伏首应道。
哀帝又转向丞相、博山侯孔光,命道:
“孔大人,取下董宏之五梁冠,并收回其高昌侯印信与绶带。”
“陛下,这……”孔光犹豫不决,似感为难。
董宏听了皇上下达的免职口谕,似五雷轰顶,头昏目眩,一边向前跪爬,一边大声哭泣,道:“陛下、陛下,您不能如此对待微臣哪。陛下、陛下,微臣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他意,陛下。”
“孔大人!”哀帝目光严峻得令人心颤,再次逼令这位丞相。
“遵旨。”孔光领旨后,迈动双足,走到董宏跟前,催促了一声,“董大人,您就谢皇恩吧!”
董宏一看哀帝决心已下,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心中很懊悔,不应该对皇家这般忠诚和爱戴,到头来却落个身败名裂。董宏面对御座,向着哀帝,默默地施了三拜,而后双手从自己头上摘掉五梁冠,交于孔丞相,接着又从身上取下高昌侯印信、绶带,仍交于孔丞相。由孔光再呈还哀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