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方进一看成帝不耐烦，坐不住了，赶紧催促大伙儿道：

“诸位大人，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嘛！”

场上还是沉默。

成帝的目光落在翟丞相身上。翟方进领会成帝的意图，看来只能由自己带头谏言了，估计自己的意见符合皇上的心意，但不一定能够代表所有重卿的心愿，若不然怎么能冷场这半天呢？

翟方进向前跨出一步，面朝成帝躬身抱拳，道：“陛下，拥立太子，标志着我汉室后继有人、继往开来，关系到我华夏江山稳固、社稷振兴。对此，不仅百官重视，而且万民关注，确实非同小可，所以，陛下审慎处之，精心谋划，选而又选，比而又比，方拟中山王、定陶王为册立人选。依微臣之愚见，选立定陶王为太子更为适宜。其原因，定陶王刘欣一是年轻有为，至今尚不足十八岁；二是好学上进，才气鼎盛，从考核答问中得知，既通礼仪，又博史事，且善《诗经》，并深知宫中规法，礼谦让人。如果日后经太傅指点，那么将会更加趋向成熟。综上所述，微臣推荐定陶王为太子，请陛下察焉赐教！”

成帝听罢翟丞相的谏言，脸上立即浮现出满意的神情，他挥手示意对方落座。之后，他又将目光移向其他几位大臣。

翟方进的一番谏言已经深深触动了在座的诸位重卿，他们又发现成帝的催逼目光，果真有些坐不住了。

后将军廉褒、右将军朱博几乎是同时欠身离座，面对成帝打躬施拜，异口同声，道：“启奏陛下，我等同意翟丞相之谏言！”

“好，廉、朱二位将军，请坐下！”成帝高兴地点头赞同，并挥手令他俩入座。他刚一回头，只见大司马、新都侯王莽跪伏于毡罽上，再次行三拜九叩大礼，马上命道，“王爱卿，平身叙话！”

“谢陛下！”王莽又一次抱拳施礼，而后欠身站起，道，“陛下，遴选太子，本是皇家之事，然陛下如此大度，广开言路，令我等由衷叹服。依微臣一孔之见，定陶王可为太子人选，当然，也不能说中山王不可。不论册立何人，因有英明万岁掌舵，必然符合民意，顺天而成，请万岁省察明断！”

中庸之道是人生的护身符。王莽历来不想伤害与己无关的人，定陶王刘欣系丁姬之子、傅昭仪之孙，而中山王刘兴乃冯昭仪之子，两人皆属汉孝元帝刘奭之后裔，统统被拟为遴选之列是无可争议的。表态含糊是因为，王莽已看到御史大夫孔光迟迟不语，很有可能不同意定陶王，怎能让这位御史大夫对自己有看法呢？因而，王莽采取了中立态度。

众人已经看到，这位仕途上如日中天的外戚仍是谨慎处事。但是对于这种不偏不倚的口吻，成帝似乎不太喜欢，他希望重臣们旗帜鲜明，态度明朗，坚定地站在他那一边。因此，他听完新都侯、大司马的谏言后，面容上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孔光一看，场上的其他几位文卿武将都已发了言，表了态，仅剩下自己了，说啥也拖延不过去了。孔光心田泛起波澜，如不实言相奏，那将是违心之举，但实言奏上，必触怒君颜。心想，作为御史大夫，应该重法度、遵礼仪，以国家利益为重，置个人利益于不顾。于是，欠身站起，迈步向前，朝御座深深一拜，随后从袍袖内抽出一份奏帛，双手捧过头顶，道：

“启奏陛下，微臣孔光现有一份奏书呈上，请陛下过目，省察赐教！”

成帝的面孔严肃而冷峻，他大概已猜测出孔光奏书的内容。

翟方进急忙走至孔光对面，亦用双手接过奏帛，转身呈递于成帝。

成帝接过帛书，展开阅视。

众人盯着成帝，注意观察成帝的面部表情。

场上静极了，甚至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成帝很快阅毕。只见他闭起双眸，满脸愁容，躺靠在御座上，陷入一片痛苦的思索之中。

各位重臣不知所措，相对无言。

孔光的那颗心像被利刀割过那般疼痛。看来，自己的意见，陛下不会认可了。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简直尴尬到极点。

在朝中议政，凡是遇到窘迫状态的时候，翟方进必得站出来进行协调，行使丞相特有的职权。今天，也不例外。翟方进轻举脚步至御座前，双手打躬道：“陛下，此等大事，还得您拿主意。”

“唉，难哪！”成帝长叹一声，双眸仍在紧闭。

又是一阵沉默。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众卿都会遵旨办事的。”翟方进再次安慰道。

成帝渐渐睁开双目，并抬起身体，向御史大夫孔光质问道：

“孔大人，朕不明白，您怎么看中中山王了呢？”

“启奏陛下，容微臣禀述。”孔光一看陛下给了自己说话的机会，便握双拳，奏道，“时下，陛下提出商议皇太子人选，此乃治国安邦大计。至于微臣在奏疏中提及中山王刘兴可为太子册封者，其理由有两条……”

“讲！”成帝以催促的口吻，打断孔光的话。

“其一，中山王三十有余，正值年富力强，比起定陶王来阅历丰富得多，政治成熟得多；其二，依礼效仪，立嗣以亲。如《尚书·盘庚》记载，殷之及王传位，乃兄终弟及。今吾汉室，中山王系先帝之子，且又为陛下亲弟，故中山王宜为嗣！”孔光在呈上奏书的基础上，又进而谏言补充，总算倒出了心里话。

成帝没有急于驳斥孔光，而是举目看了看其他几位大臣，示意发表不同于孔光的观点。

后将军朱博一向愿意表达个人的观点，于是反驳道：“孔大人，末将亦有不同愚见。定陶王系陛下弟弟之子，如《礼记》曰：‘兄弟之子，犹己子也。’立他为后嗣，则成为己之子。故定陶王适合立为嗣子。”

翟方进、廉褒也都相继发言，同意朱博的这番话。

“兄弟之子与兄弟之间，其血缘关系亲疏还是有差距的！”孔光仍然坚持己见，不同意他人之看法，道，“陛下与其弟，总要比与其侄更亲！”

翟、廉、朱不再同孔光争辩了，而是默默无语，等待成帝裁决。

“孔大人，中山王不才，你应该承认吧？再者，依礼，兄弟不得相入宗庙，百年之后朕岂能与中山王并立？”成帝对孔光所奏当然不满，所以他也在批驳，“万万没有想到，朕欲立定陶王为皇嗣，后宫倒没有阻力，在朝中却遇到了障碍！”

“陛下，微臣造次，罪该万死！”孔光一看成帝埋怨，急忙撩袍跪于殿前。

“陛下，孔大人已知谏疏不当，并深深自责，您看……”翟方进一看皇上面容愠怒，孔光还在跪伏于尘，赶忙上前调解。

“诸位大人，如无异议，下殿去吧！”成帝没有理睬翟方进，也没令孔光平身，而是面向其他卿臣说道。

“谢陛下！”大司马、新都侯王莽，右将军廉褒，后将军朱博一齐向成帝打躬抱拳，然后转身走出承明殿。

“陛下，陛下，”翟方进朝着成帝的背影呼叫着，“陛下……”

成帝没有回头，而是由御座边的通道走出大殿。

“孔大人，请起吧！”翟方进欲上前搀扶孔光。

孔光慢慢抬起头，抱住双拳，朝着空荡荡的御座深深一拜，随后欠身站起，长长嘘了一口气，感慨万端地说：

“翟大人，看来我这御史大夫是当不成了！”

“不会的，孔大人，请不必多虑，陛下虽不愿听逆耳之言，但他总不会这样处理问题吧。”翟方进嘴上劝慰，心里亦在为孔光担忧。

孔光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可心里很不踏实，似乎有一种不祥之兆。

翟方进、孔光两人怀着满腹心事，朝殿门外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时隔仅三天，成帝在宣明殿召集满朝文武，下达谕旨：将孔光贬调为廷尉，任命何武为御史大夫。当时，丞相翟方进率领右将军廉褒，后将军朱博，左曹中郎将、光禄大夫段会宗和光禄大夫刘向、班伯、许商，以及光禄勋师丹等人，一齐跪拜成帝，再三苦谏，保留孔光御史大夫之职。但无济于事，成帝仍持己见，谕旨不变，照发无误。孔光则表现得沉着、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