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绝食动君心

一个幼小的生命被扼杀了,十余人被赵氏姐妹残害死了,从此以后,整个后宫堕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成帝不抱怨任何人,也不敢抱怨任何人,只有慨叹被害者的命运,暗自抱怨自己。他不敢抱怨赵飞燕皇后、赵合德昭仪。由于他的灵魂和躯体已被赵氏姊妹主宰,才酿成了无法弥补的大祸,导致后宫十来条性命受到无辜残害。对此,宫廷内外、朝廷上下,一片怨声载道。

一天,成帝正在麒麟阁审理文帛奏书,中常侍郑永急匆匆地走入,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上林涿沐馆许美人生下皇嗣。他一听,眼睛一亮,精神大振,合起奏书,欠身离案,随郑永赶回华玉殿。

他窃窃心喜,不敢声张。由于他长久地被赵家姐妹禁锢,尤其是被赵合德所降伏,再也不敢公开表示什么。只是让郑永传达他的口谕,暗中派遣中黄门靳严,陪同御医前往上林涿沐馆探望,并让未央宫舍人吕延福带上三粒保养身体的名贵药丸,悄悄转送给许美人。

任何秘密的保守都只能是暂时的,时间久了必然要暴露。成帝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最初,他希望一直隐瞒下去。但是过了几天后,他又担心此事隐瞒不住,将来一旦有人泄密,传至赵氏姐妹耳中,后果难虞。他不但承受不了那时的风暴,更重要的是许美人及其嗣子将要遭到迫害。他忽然福至心灵,决定改变保密的方式,去向赵合德讲明情况,或许因为铸成事实,说不定容易得到谅解。

他叫吕延福找了一个算卦先生,占卜了一个黄道吉日,准备去昭阳舍宫面见这位难开情面的赵昭仪。

这天傍晚,落日将要沉入西边的天际,一块块浮云被映成橘红色,大半个天空缀上了彩霞,整个后宫亦被染就猩红一般。

成帝在中常侍郑永和一群小宦官的护送下,来到昭阳舍宫门前。他打算在这里过夜,就让郑永他们回去了。

赵合德异常兴奋,多日未见成帝,显得格外殷勤。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卧室内的气温也不太高。她先是让冷艳给他沏上香茶,后又让冷花给他烧好一盆炭火。两人对坐几前,谈天说地,胜似久别重逢。不过,成帝心事重重,谈吐不够自然。但是,由于异常兴奋,赵合德没有看出来,她的一双秀眸一直深情地望着成帝,似有倾吐不完的甜言蜜语。

成帝是那么爱她,又是那么怕她。反正君王的神态在她面前似乎减少了许多,君主的威严在她面前也减少了几分。

成帝一想到许美人生下嗣子,原本给他带来一次自我拯救的机会,顿觉周身有一种强大的动力在鼓舞着。可是,举目一看对面坐着的赵合德,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自觉底气不足。

赵合德还在向成帝倾诉着思念和爱怜之情,这若是在往日,他早就一把将她搂抱在怀里了,可在今天他只是痴呆呆地应答。她含情脉脉,温柔似水,尽情地望着她亲爱的人。但见他神色忽而严肃,忽而松弛,似乎发现了什么,但不愿意往别处想,也不愿意往别处引,总之,不想干扰欢聚的情绪。她索性上前拉起成帝,把他拉到床上,并撒娇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女人的柔情能够熨帖男人的心,男人的抚慰也能够打动女人的心。他这样想着,忽然激情满怀地拥抱着合德,抚摩着她。她闭起双眸,陶醉万分,等待他抚爱。他感到时机成熟,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她了。或许她在高兴之余能够应允,给他今后的立嗣大事铺平道路,也就在精神上搬去磐石般的压力,获得彻底的解脱。

他使劲儿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突然开口道:

“合德,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啊?想说你就说嘛。”她欠起身子,在他的胡须上吻了又吻,接着说道,“你说啥还不行啊?”

他心想,这下可好啦,时机对头,情绪也对头,他壮起胆量,严严肃肃地说道:“我说出来,你可不能着急,更不能翻脸。”

“什么事啊?”赵合德一下子警觉而又认真起来。

“上林涿沐馆的许美人……”

“怎么样?她怎么啦?”她一听许美人,感到此人极为熟悉,这是姐姐前不久曾向她提及的一位后宫美人,且燕赤凤已告诉过她,皇上多次临幸上林涿沐馆,因而周身的神经立即绷紧,心内焦急,便打断成帝的话,盘问道。

“许美人她,她,她……”成帝的双目在注视赵合德的反应。

赵合德紧张地望着成帝,显然希望他不要说出许美人生产的事实。

“许美人她为朕生下了嗣子!”成帝活像一个囚徒说出供词一样,终于用了简短的一句话和盘托出这件事。

“啊!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她瞪着惊恐的眼睛,绝望地喊叫着。心里暗想:这下可完了,只要他人生下皇嗣,她和姐姐的前程将要毁于一旦,再也不可能保住昭仪和皇后的宝座了。怎么办?刚刚冒了很大风险断送了一个孩子,现在又出现了另一个孩子,这岂不是要她的命吗?

“是真的。许美人生下皇嗣已经七天了!”成帝看出赵合德对这件事难以承受,他还是说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这“不幸”的消息像重棒一样击在了赵合德的头顶,她的大脑“嗡嗡”作响,感到烛光和衣架、床铺和案几、屋顶和地板一起在她眼前旋转。她两眼一阵发黑,身体顺着红漆圆柱软绵绵地堆塌在柱根底下。

“合德,合德,合德……”成帝一看他的爱妃昏倒在地,心里着急而发慌,不住地呼叫着,急忙上前把她抱起,一口气把她抱到床上,担心地摇晃着她的身体,又一阵呼喊,“合德,合德,合德……”

赵合德渐渐地苏醒了,睁开秀眸一看,自己躺在成帝的怀中,成帝用手梳拢她的头发,双目还晃动着泪花。她在成帝的慰藉中感受到温暖,同时,也为她壮起了胆量。她从成帝的怀中挣脱出来,立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毫不畏惧地质问道:“万岁,你不在我这里住宿,当我问你的时候,你总是说去远条宫我姐姐那里了。请问,你如果不去临幸上林涿沐馆,许美人的儿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成帝听了赵合德这一番问话,只觉得龙颜发烫,无言以对。

“许皇后死了,没有给你留下太子。可如今,你背着我们姐妹去临幸许美人,让许美人给你生下孩子,难道你存心要姓许的再当皇后吗?”赵合德故意把许美人与许皇后联系在一起。

“唉,这是哪儿跟哪儿呀,许美人同许皇后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成帝面对这位胡搅蛮缠的妃子,简直哭笑不得。

“反正她们都姓许,姓许的就是不能当皇后!”赵合德咬紧牙关,斩钉截铁地说。

“合德,请你放心,我从来也没有那个想法!”成帝讲的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什么,你还在欺骗我呀?现在,许美人生下了一个活生生的儿子,你不是纯粹让她逼我们姐妹离开皇宫吗?”赵合德步步紧逼,她逐渐提高了嗓音,“许美人生了儿子,她儿子如果被立为太子,她应该摆在什么位置?”

“唉,这怎么会呢?许美人还是许美人嘛!”成帝继续解释道,“合德,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做出对不起你们姐妹的事。我只是为了要皇嗣,以固江山大计呀!”

“啊?!你还这么说呀,你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我,我侍候你这么多年,我哪点儿对不起你……”赵合德越说越觉得委屈,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合德,你对朕好,朕焉能忘记!”成帝拿起手帕,欲给她拭泪。她猛一挥手,将手帕打落在地上。他看了看她那泪涕交流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儿,欲劝还休地道,“合德,你……”

“天哪,我的天哪,我再也不想活啦!天哪,我的天哪,你快把我叫走吧,我愿意死,愿意现在就死……”赵合德大哭大叫,痛不欲生,拼命捶打自己的胸膛。

成帝急得团团转,不知咋劝。

她哭喊着要死,把被子、枕头一件件扔在地板上。然后,她从床上滚了下来,栽倒在地,痛哭不止。

他又赶忙上前搀扶,没想到她无理蛮横地挣脱开,他被弄了个趔趄,险些摔倒。他无可奈何地站在一旁。

这时,冷艳、冷花听到赵昭仪的哭号声后,就带着一群宫女纷纷跑了进来。她们急忙将主子抱到床上,冷艳给她擦拭眼泪,劝说她爱惜身体;冷花同另一部分宫女从地上拾起被子和枕头,并打扫干净,叠放在床上。

成帝见冷艳、冷花她们相劝,给他解了围,心里踏实了许多。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

赵合德一看成帝没有理睬她,她心里的委屈和痛苦不知怎样发泄,忽然,她猛然地跳下床,将头朝圆柱撞去!

“赵昭仪!”众人呼喊着,飞步跑了过来。

“赵昭仪!”冷艳拼命地抱起主子。

成帝亦疾步跑向前,俯身一看,但见赵合德的额头上流下殷红的鲜血,眉宇间的那颗红痣亦被血迹模糊了。他万分心疼地说:

“合德……你这是何苦来呀?”

赵合德闭起双眸,泪水冲出眼缝,就像泉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出。

“冷花,快,快去把御医找来!”冷艳焦急地喊着。

“是!”冷花应声后,跑出卧室。

冷艳同宫女们将赵合德再次抱到床上,她们手拿干净的白布,小心翼翼地给她揩抹额前的鲜血。

霎时,冷艳领着御医走了进来。御医懂得规矩,什么也没问,而是打开药匣,默默地给这位昭仪敷上药,包扎好伤口,之后悄悄离去了。

成帝意识到事态严重,这可不得了,险些闹出人命来,说啥也不能再论说这件事了。反正已经向她讲明许美人生下皇嗣,至于如何对待,那就请她慢慢理解吧。不管怎样,他总算卸掉了一个大包袱,心里轻松了许多。

他坐在床前,又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好不容易才把她安顿住。

众人走出卧室,各自回房间安歇去了。

赵合德闹了一个通宵,成帝也一同陪着未得休息。

第二天清晨,赵合德和衣卧在床上,两只眼睛干巴巴的,又红又涩,也不打算洗漱了。

成帝已经洗漱完毕,等候她一同用早膳。

过了好长时间,只见冷花疾步走来。冷花告诉他,赵昭仪不吃早膳了。他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担心而惦挂地说道:

“那怎么行呢?不吃饭,身体咋能搁得住?”

“我们已劝过多时了,赵昭仪说啥也不来。”冷花叹气说道。

“冷花,走,看看去!”成帝说着同冷花步出膳房,朝卧室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