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燕赤凤出走

住在东侧耳房的燕赤凤看到成帝同赵昭仪走入寝宫就没有就寝,而是和衣而卧,辗转思忖。近一段时间,赵昭仪先后两次给他下达命令:寻觅成帝踪迹,调查临幸宫室。他脑海中那根弦,绷得紧而又紧,虽然忙累一天,但却睡不着了。远条宫大厅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不时在脑海中映现,赵皇后与赵昭仪激烈争吵的怒容恶语,在他的眼前绕来绕去,使他无法入眠。

意外的甜美往往带来意外的痛苦。他原本想,少嫔馆落成,他不仅可以被赵皇后宠爱,还可以同赵昭仪共欢,可没想到皇后与昭仪两人都在宠幸他,并因此惹起纠纷,发生矛盾。赵皇后的善用心计,赵昭仪的舌利心狠,后宫尽人皆知。他自己岂不被卷入她们姐妹的矛盾旋涡之中吗?这种生活,绝不可长久下去。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摆脱。他想了想,今夜应该去华玉殿,找未央宫的宦官们,将成帝前几夜的住宿调查清楚,天亮后再去远条宫,向赵皇后提出呈请,争取去御史府当差。他一蜷身,起身离床,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并轻轻地带上房门。

夜深人静,繁星点点。

燕赤凤身长力多,体轻善跃,稍一纵身,连续超越几重楼阁,如影子般地穿过中院和前院,跃出少嫔馆大门。他警惕地环顾一下四周,见没有人影,非常寂静,很放心地朝华玉殿走去。

一路上,他脚踏石板,翻墙越桥,无有一点声响,飞一般地穿来穿去,很快跃入华玉殿大院。

他迅速靠近宦官们的住房。

他发现其中一个房间的窗户上闪着烛光,这恰巧是小宦官的住房。他唯恐惊吓住小宦官,便轻轻地敲击窗棂。

“谁?”室内的小宦官发出了问话声。

“我,燕赤凤!快开门!”

“等等,我就来。”小宦官说着,急忙下床,打开房门,一看是两宫保镖燕赤凤,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焦虑地问道,“燕将军,有事吗?”

燕赤凤没有急于说什么,而是随小宦官进入房间。他坐了下来,态度非常平静,语气极为缓和地道:

“什么事儿也没发生。我是为了皇上的安全,想了解一下皇上近来夜晚经常去什么地方,我好暗中保护,防止意外!”

“哦!原来是为这事。”小宦官松了口气,没多加思索,说道,“近几个夜晚,皇上一直去甘霖馆,据说那儿是女官居住的宫室。”

“但不知是哪位女官?”燕赤凤追问了一句。

“这我可不知道了!”小宦官的确不知是谁。因为后宫的女官数目不少,到底是哪一位女官,不敢胡猜。

燕赤凤听后点了点头。他怕引起小宦官的怀疑,没再往下问。他站起身,说了些感谢话,就抱拳告辞,迈步走出房间。

待小宦官出门相送时,燕赤凤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幕中。

三星移中天,长乐钟敲响了三更时分。

燕赤凤初战告捷,心满意足,神不知鬼不觉,安安稳稳地睡在了少嫔馆东耳房的床上。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赵昭仪对他深更半夜调查来的结果并不满意。

第二天上午,赵昭仪见他兴致勃勃地走进寝宫,主动禀告头天夜间执行任务的情况,马上让他饮香茶、吃香蕉。当他只说出成帝去甘霖馆,但说不出美人具体姓名时,赵昭仪那张泼妇脸立即往下一沉,阴冷冷地说:

“如果只知道皇上去甘霖馆,那里有诸多漂亮女官,难道让我赵合德给皇上编造一位临幸美人不成?”

燕赤凤哑然。

赵合德哪管他作难不作难,叫苦不叫苦,又甩出一段冰冷尖刻的话:

“限你在今明两天之内,去甘霖馆调查了解,弄清皇上幸会美人之姓名。如果仍然查不出来,你不要回来见我!”

燕赤凤咽了咽苦水,打躬应道:“是!”他默默地走出寝宫。

昭仪位比宰相。赵昭仪下达给他的命令,他焉敢不从?他硬着头皮,忍着苦痛,到达甘霖馆。

因为他肩负两宫警卫重任,且又武功高强,远近驰名,所以后宫宫长樊嫕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但遗憾的是,樊嫕和宫女们不但说不知道,而且还一口否定皇上曾到过甘霖馆。

他哪里知道,樊嫕为人忠善,处事周密。她对成帝背着两宫而偷偷临幸甘霖馆之事,已叮嘱下属,丝毫不可泄露。这不仅为维护成帝的尊严,以防赵氏姊妹的干预,更为重要的是,这是关系到汉家刘氏能否得到皇嗣的一件大事!

他一无所得,扫兴地离开甘霖馆。

午后,他只身去远条宫找赵皇后。

赵飞燕一见燕赤凤光临,心中格外高兴。她命姜秋、姜霜给他沏香茶、切西瓜,并叙说了多年来得益于燕壮士鼎力相助、忠肝义胆的感激之情。他听了赵皇后的话后,心里着实不安,也再三感谢她对自己的信任和关心。而后,她把他引到一个密室。

密室设在寝宫最西端,与卧室仅一墙之隔。

她告诉他,这间密室是专门为他开设的,他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他明白了,知道她的用意和目的。

他仔细打量密室内部的设施——象牙床摆在北侧,上面铺着绣着花纹的紫色丝织褥子,叠着两床嵌龙缀凤的黄色锦缎被子;南侧的落地窗罩,映出并列的两个圆窗;沿窗帘下端设有花几,那盆紫薇花散发着馨香;西侧是圆桌,两个圆墩摆在两旁,桌上放置一盏座灯和一摞帛书。特别醒目的是那张长方供几,紧靠东侧墙壁,一盏青铜香炉插着三炷燃香,缕缕乳白色香烟在室内缭绕。

赵飞燕的心怦怦直跳,她的脸阵阵发烫,恨不得将燕赤凤立即拉到床上。她轻步移向燕赤凤,柔声细语道:

“燕将军,你看这里的环境怎么样?还满意吗?”

“哦,好,好……”燕赤凤嘴上称好,心里还在琢磨自己的事。

赵飞燕发现燕赤凤的情绪不对头,不像往常那样情意缠绵,于是问道:“燕将军,你有什么心事,尽管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

燕赤凤一听赵皇后这么关心地盘问,心里似乎亮堂了许多。他转身向她打躬施礼,表示蒙受重恩难忘,但是为了长久大计,不损害皇后和昭仪之间的关系,提出了去御史府当差的愿望。

赵飞燕当即不允。燕赤凤离开后宫怎么行呢?不用说朝夕相处,就是见上一面也很难了。她摇了摇头,走到案几前,坐了下来。

燕赤凤跨步向前,又再三恳求,道:“赵皇后,御史府设在京城,我在那儿当差不是很好吗?您一声口谕,我便招之即来!”

“说得轻巧,我怎么能无缘无故地命你进入后宫呢?”赵飞燕说到这儿,又站起身走至燕赤凤面前,柔情蜜意地道,“再则,两宫的安全需要你,我更需要你,我离不了你呀!”

燕赤凤见她含情脉脉,脸绽桃花,眼盈秋水,柔若无骨,腰肢颤颤,脂香扑鼻,只觉得一股激情在他的男子汉胸怀中奔涌澎湃,心中之焦虑荡然无存。他呼叫了一声“飞燕”后,一把将她紧紧地抱起,放在象牙床上……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燕赤凤走出密室。

他刚走到前院,恰巧遇见赵昭仪带领任善、姜秋、姜霜等人踏进远条宫。他急忙上前,向赵昭仪施礼请安,神态显得极为不自然。

值得庆幸的是,今日的赵昭仪不同于往常,没有让他难堪,没有追问,更没有让他过不去,而是平平静静地命他免礼平身。

他向她打躬告辞,心中捏了一把汗,朝远条宫大门大步走去。

赵合德当然知道他来远条宫的目的,可是再也不能惹姐姐生气了。矛盾刚刚化解,焉能再惹是非?因为这种争风吃醋的事,引起姐妹之间的不和,让外人看笑话,抓把柄,钻空子,实在是愚蠢。

她根据燕赤凤昼夜了解,得知成帝多次临幸甘霖馆、上林涿沐馆,断定那里的女官和美人被成帝宠幸。这些嫔妃一旦怀孕生嗣,那还得了,岂不严重地威胁她们姊妹的地位!为此,必须及早告诉姐姐。

她满腹心事,思前想后,走进了姐姐的寝宫。

晚膳过后,华烛初放,繁星点点,夜风徐徐。

东侧耳房内,燃烧的红烛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烛泪簌簌地往下流淌,霎时,围绕烛心结成一团珊瑚状的烛花。

燕赤凤和衣仰靠在床上。他知道成帝还没回来,赵昭仪正在面对孤灯等候,好歹她没来东耳房叫他。他虽然“拥有”成帝的妻室,且又是皇后和昭仪,但是这样的艳情生活,简直令他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何况如果成帝发现他侦察自己,必然要对他严加惩处。道理很明显,他人阻碍皇帝耕耘,破坏皇帝收获,不让皇帝有自己的后嗣,岂不等于断送皇家基业!皇帝焉能善罢甘休?

他惊恐不安地想着这一切,不知如何是好。他曾想,只要悬崖勒马,立即调离后宫,就可逃出这个旋涡,保全自己的性命。可是事不遂人愿,偏偏赵皇后又不应允。这,岂不是把他死死地捆在后宫,逼他坐以待毙吗?他辗转不宁,寝不入寐。

他想着想着,突然想出一个好主意:走,出走!这样,矛盾、痛苦、责罚、惧怕,等等,一切将会因此而结束。

他欠身站起,熄灭蜡烛,走出房门,又轻轻带上门扇。而后,他纵身腾空,穿房越脊,迅速到达北院。

他趁卫士们熟睡之际,悄悄进入马厩,牵过一匹快骑,又慢慢地拉开后门门闩,连人带马走出少嫔馆。

他手牵坐骑,昂首阔步,以巡逻执行任务的身份,骗过了一道道岗哨门卫,顺利地逃出了后宫。</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