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赵合德终于度过了又一个难以忍熬的独眠之夜,在冷艳、冷花的催促下,无精打采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短衣套裙,到洗漱间洗脸梳头。
她默默无语,情绪低沉。
冷艳、冷花看得清清楚楚,深知她心底的苦闷。两人谁也不敢大声言语,就连平时直言快语的冷花,也只顾埋头端水,看着冷艳的眼色行事。冷艳看她洗漱完毕,急忙上前帮她梳理长长的秀发,按照她平时的习惯,将头发拢结在头顶,扎束后绾结成耸立的椎冠,而后以银钗贯住,插上步摇,这就是她入宫时的发型,称为“新兴髻”。多年来,她一直让奴仆们给她梳这种卷发椎髻。后宫诸妃见了她都称羡,说她还是那样年轻漂亮,无甚变化。冷艳给她梳妆完后,就请她用早膳。
赵合德用罢早膳,来到中院院心,准备赏景散心。她还没来得及举目欣赏这人造湖晨景,就见任善引着中少府王盛快步走来。王盛见到这位善于独霸成帝且又心狠手毒的赵昭仪,急忙伏尘叩头,大礼参拜,随之禀述赵皇后的口谕,请她去远条宫参加祭奠皇帝祖先的盛会。
她听王盛这么一说,恍然大悟。哦!今天是己酉、元延四年四月五日,依照宫廷惯例,每年四月五日,都要遥祭皇帝祖先的在天之灵,以求先祖保佑,国泰民安,江山万古。她现在的心情极端不好,特别是对姐姐与燕赤凤的偷情共欢格外气愤和妒忌,从心里讨厌姐姐,真不想去。可是,又一思忖,祭奠皇帝祖先乃宫廷大事,一旦拒绝参加,倘若姐姐心中不满,传扬出去,让长信宫王太后知道,怪罪下来,可不得了!她假装平静,未露声色,痛快地答应了。
王盛见赵合德没有回绝,心里很高兴,说了声:“谢赵昭仪赏脸。”屈身施拜,告辞转去。
赵合德走进寝宫,让冷艳叫来梳头宫女静文,给她重新梳头,按秩大妆。她回到卧室,坐在梳妆台前,静文以自己娴熟的双手,很快给她梳成耸立头顶的结环式发型,即“高环望仙髻”,然后再饰金簪凤钗、双蝶步摇、梅花耳坠,并佩戴一个闪烁着光辉的银项圈。最后,给她用粉着脸,淡抹红脂。梳妆已毕,静文同冷艳、冷花又帮她穿戴黄色长裙、绛色女袍,并系绶带和佩玉。静文将一个圆形铜镜递与赵昭仪,让她仔细对照检查一下,还有哪些不如意的地方,尽管提出来,一定遵嘱改正。
赵合德面对铜镜,欣赏自己的面容和大妆。她本来貌如仙子、色倾后宫,即使不修不饰,其丽容亦可居万人之上,其柔媚也可让人留恋难舍,按秩大妆后,则更加光彩照人,妩媚多姿。所以,她照镜之后,心里感到非常满足和欣慰,虽年过而立之岁,但肌肤莹泽,出水不濡,尚无一褶皱,仍保持妩媚娇态。她心内高兴,暗暗自语:好!天赐我如此娇容,永不衰谢,看后宫哪个美人敢与我争宠!
她脸上露出了自豪,“哼”了一声,一丝骄矜冷笑掠过嘴角。
她对照铜镜,看着看着,眉峰紧锁,那颗红痣上下跳动着。忽然,“啪”的一声,她将铜镜摔在几上,厉声骂道:“真不知好歹!”
梳头宫女静文吓得打了一个寒战,急忙伏尘叩头谢罪,道:
“赵昭仪,赵昭仪!奴婢该死,侍妆不好,请您责罚!”
冷艳、冷花也急忙屈身叩头,不住地劝慰。
赵合德一看,梳头宫女,还有她的贴身丫鬟被吓成这个样子,她平静了一下情绪,缓和语气道:“快平身吧!这与你们无关。”
她们又向她施一拜礼,谢恩站起。
随之,静文急忙上前摆好铜镜;冷艳轻手轻脚地收拾梳妆台;冷花取来一把檀香扇,不住地给她扇凉。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静一静!”赵合德仍在想着心事,不耐烦地说。
“是!”她们转身退出卧室。
她把她们打发走后,坐在案几前,脑海中的思绪翻腾不止……
一连三个昼夜,成帝一天也没临幸少嫔馆。在此期间,也没见到燕赤凤的身影。她既恨成帝,又恨燕赤凤。恨成帝夜不归宿,可是抓不住把柄,查不出证据,再者,成帝如果确实临幸其他嫔妃,她怎能干涉得了?!恨燕赤凤偷宿远条宫几夜不来相见。不过,她给了他三天时间,去查询成帝那天雨夜的行踪和去处,真若是问他为啥一直不照面儿,他一定会以此作答。所以,思来想去,她简直无可奈何。她想到姐姐邀她去远条宫祭祀的事情,不敢再耽搁时间,必须马上前往。她欠起玉体,正准备动身时,只见宦者令任善引着燕赤凤走了进来。
燕赤凤见了她便伏身跪于毡罽,大礼参拜,道:“赵昭仪,末将奉您之命,一连三日,昼夜查访,终于弄清了万岁在那天雨夜下榻之处。”
“什么地方?快说!”
“上林涿沐馆。”
“啊!哪位嫔妃住在那里?”
“许美人。”
赵合德气得猛击案几,“啪”的一声,将几上的茶杯震动得跳了起来。她站起身来,走至窗前,望着外面,切齿怒恨:“哼,她不想活啦!”
“赵昭仪,请您息怒,万万不可动一时之气,而损终身大事!”燕赤凤走至她的身后,抱拳打躬恳求道。
“燕将军,我再问你,这几夜皇上又去哪儿啦?”赵合德转回身体,面对燕赤凤逼问道。
“回禀赵昭仪,末将确实不知皇上行踪,且又不敢去华玉殿询问。”燕赤凤低首抱拳,眼睛不敢正视赵合德。
“好吧!我再给你三天时间,请你千方百计地把皇上这几夜的住宿搞清!”赵合德对成帝紧追不舍,步步围逼。
“遵命!”燕赤凤躬首领命。但他心里直嘀咕,这若是让皇帝知道了,岂不被诛,命丧黄泉?!他心里真有些后怕。
“燕将军,要记住,不得走漏半点风声。”赵合德亦深知此举之利害,再三叮嘱道。
“是!末将牢记。”燕赤凤未敢多言,领命后悄然退去。
这时,任善疾步进入,看主人已准备妥当,躬身催促道:
“赵昭仪,时间不早,请您快去远条宫参加祭祀。”
“好啦,前面带路!”
“是!”任善应声后,转身走出赵昭仪的卧室,去通知小宦官、宫女们。
赵合德走出寝宫,离开少嫔馆。她在宦者令任善、贴身宫女冷艳和冷花,以及诸多小宦官、宫女的陪同下,朝着远条宫走来。
远条宫大门两侧的卫士们,看见赵昭仪携仆人们迎面过来,一个个持戟握矛,挥臂施礼。门内的小宦官们,一声迭一声地传呼道:“赵昭仪到——”
赵昭仪带领她的宦官、宫女们步入客厅,只见大厅焕然一新,烛光耀眼,庄严隆重,井然肃穆。尤其大厅正面的案几上摆设的三个铜铸香炉,一炷炷燃香飘浮着一缕缕青烟;几前放置的九盆白菊花,散发着沁人心房的馨香;案几后面的墙壁上,悬挂着巨幅烫金匾额“江山万古”;匾额两侧,垂吊着又黑又亮的落地丝纱。
与案几相隔不远的左侧,设有御座,赵皇后坐在那里,她身后侍立着王盛、姜秋、姜霜等人。后宫宫长樊嫕坐在她旁边。还有几位女官、美人坐在矮座上。案几右侧设有桌几木椅,这是赵昭仪的座位。
众人见赵昭仪款步行至大厅,“呼啦”一下全部欠身侍立,只有赵皇后俨然坐定,并未动身。赵昭仪板着面孔走到赵皇后面前,先行大礼,屈身下拜,后叙姐妹之情,寒暄问候。赵飞燕虽发现合德妹妹不像往常那样亲近,但知道她一向反复无常,脾气古怪。于是,仍然以姐姐的胸怀,和颜悦色地请她免礼,快快入座。赵合德心里在怨恨姐姐同燕赤凤的私下共欢,洋洋不睬地坐在那里。
众人按秩就座,祭祀准备就绪。
担任主舞指挥的方相氏,从大厅一侧走来。他行至御座前,面向赵飞燕施礼,赵飞燕说了声“开始”后,方相氏转身去乐队前。他高声喊道:
“鼓乐齐奏!”
随即,乐师们击鼓敲钟、吹箫伴竽。
伴随着鼓乐声,从大厅两侧涌现出身着彩服的十六对童男童女,天真活泼,弹跳轻盈,开始表演“灵星舞”。他们模拟田间劳动情景,表现耕种、除草、驱雀、灌溉、排涝、收获、舂簸、入仓等动作,舞姿优美,形象逼真。
众人观后,报以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
灵星舞跳完后,方相氏又一声高喊:
“众人开始帗舞!”
场上的女官、宫女们纷纷起身,走向表演区。只见她们手执全羽、五彩缯,臂腕娴熟,翩翩起舞。其中,六十四人跳文舞,十六人执帗起舞。
这种帗舞,纯属宫廷用于祭祀的舞蹈。所以,表演者们怀着一种崇尚、遥祭的心情,载歌载舞,有若花卉集锦,有若白鹄飞翔,有若瀑布直泻,有若泉水流潺。众人看后,不禁啧啧赞叹,大有如临仙境之感。
赵飞燕、赵合德虽然都是歌星舞后出身,但她们观后亦称赞不已,忘记了端樽饮酒。
当众人表演帗舞即将结束时,厅门口的卫士们也不住地朝里张望。卫士当中,站立着一位英俊潇洒、威武剽悍的勇士。赵氏姊妹几乎同时发现了他——燕赤凤。但她俩谁也没招呼他。
舞在《赤凤来》的乐曲声中结束了。方相氏带领乐师们走出大厅。女官、美人和舞女们也纷纷离去。
后宫宫长樊嫕欠身离座,本想告辞回去,但见赵皇后、赵昭仪两人互不理睬,各自闷坐不语,一时难以启齿。
“樊宫长,今天的祭祀怎么样?”赵飞燕终于打破了大厅中的沉寂。
“皇后,安排周密,祭祀成功!”樊嫕不无夸赞地应道,“先帝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的!”
“樊宫长,你说说看,帗舞是在什么乐曲声中结束的?”赵飞燕有意地又问了一句。
“哎呀!皇后,这我可就外行了。”樊嫕说到这儿,打趣地说道,“赶明儿个,您心闲了,一定教教我,什么歌啊,什么舞啊,什么乐呀,什么曲呀,让我这个榆木疙瘩脑袋也开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