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郑永和雷鸣两人进入大厅。
郑永走至成帝身旁,轻声轻语地禀道:“陛下,侍御史雷鸣到了。”
成帝停住脚步,转过身子。
“微臣雷鸣,祝愿陛下、太后万寿无疆!”雷鸣跪伏于毡罽上。
“雷大人平身!”成帝挥手道。
“多谢陛下!”雷鸣又施一拜,站起身来。
“母后,雷大人已到,请您下谕旨吧!”
“皇儿,这是你的职权。”王太后很明确地告诉儿子,尽管大胆地处理巫蛊一案。
成帝快步走向御案前,从案上取过布帛谕旨,交于郑永道:“郑永,念!”
“遵命。”郑永双手展开布帛谕旨,说道:“侍御史雷鸣听诏!”
“微臣在!”雷鸣应声跪伏于毡罽上。
郑永继而高声念道:“陛下谕旨命诏:鉴于后宫巫蛊一案,虽已全部查清,但与此案有关人员尚未一一处置,必须彻底查处,以维护汉室之国法。其中,平安侯王章妻室许谒,为替其妹许皇后解忧,暗中代延巫祝,设坛祈祷,搬弄是非,诅咒天子,违犯律条,故命侍御史雷鸣率五官署的卫士,将许谒缉拿归案,问成死罪,即日加诛,钦此!”
“微臣遵旨。”侍御史雷鸣又拜了三拜,站起身来,从郑永手中接过谕旨,辞别成帝、王太后,转身走出长信宫。
“郑永!”成帝呼道。
“奴才在。”
“你马上去增成舍,传朕的口谕,命班婕妤来长信宫见我!”
“遵旨!”郑永领受成帝的口谕,转身走出长信宫大厅。
“母后,班婕妤同许皇后夜入昭阳舍,窗前偷听,行为不轨,只是掖庭狱丞籍武在查封许皇后密室时没有发现班婕妤,难以给她定下巫蛊的罪名,咱们怎样处置她呢?”成帝有些犯难,只好向母亲请教。
“可以将班婕妤列入怀疑对象,察言观色,看其反应,再作结论。”
“好,就依母后。”成帝说完后,又坐在御座上。
王太后顺手从案几上取过一本《论语》,翻阅着。
成帝对着大厅门口,等待班婕妤的到来。忽然一阵凉风吹入,他顿觉爽身怡心。随之,回忆的浪潮卷入脑海,往事历历在目……
成帝刚刚登基不久,将班氏女选入后宫,开始封其为少使,后拜为婕妤,赐居增成舍,为后宫八区之第三。成帝从小喜欢史书、诗词,偏偏巧遇班婕妤这个擅长诗赋的才女,两人经常谈史到深夜,对诗忘餐眠,两人恩恩爱爱,情深似海。
在那欢乐的日子里,班婕妤给他生了一子。他俩亲子如明珠,可惜的是,好景不长,生下仅几个月的男孩儿,突然患病夭亡。近几年来,由于赵飞燕进宫,他似乎将班婕妤淡忘了,不仅很少去长定宫许皇后处,而且也很少去增成舍班婕妤那里。他反复琢磨,即使接触少,也不应该产生怨恨,以巫蛊陷害于朕!何况朕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更没有加害过你,你怎么对朕这般无情呢?
想到此处,成帝的胸膛顿即燃烧起怒火,刚才的那种爽身怡心之感似乎全然殆尽。
这时,中常侍郑永进入大厅。他走近成帝,躬身施礼道:
“启奏陛下,班婕妤在宫外等候!”
“好!郑永,宣班婕妤进宫!”成帝命令道。
班婕妤听旨后,迈动双足,轻盈入厅。她看见大厅两侧站满了卫士,人人手持兵刃,个个面带怒色。这是长信宫从未有过的。看来,这是皇上给她专门摆列的欢迎仪式,这到底因为什么呢?
她朝前走着,脑子里不停地思考着、猜测着……这巫蛊一案,难道有人栽陷到我的头上?举目观看,王太后坐在御座右侧,手拿一本帛书,似看非看,洋洋不睬。皇上坐在御座左侧,满脸怒气。
班婕妤心里虽然七上八下,辗转不宁,但面色平和,毫无紧张、恐惧。她行至御案前,撩起衣裙,双膝跪伏在毡罽上,山呼道:
“圣君、圣太后万寿无疆!”
“班婕妤,你可知罪?”成帝质问道。
“妾妃终日厮守增成舍,看书学词,作诗绘画,深居简出,不知所犯何罪?”
“班婕妤,你先不要否定过失,最好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犯国法、违宫纪之事?”王太后用启发的口吻说道。
沉默。一种难堪而又窒息的沉默。
“班婕妤,凡事需诚实,近日你与何人往来?如实相告朕!”成帝忍耐不住地问道。
“哦,陛下,您是说我同许皇后的往来关系?那好,我说!”班婕妤立刻明白了陛下的心思。
“班婕妤,讲!”成帝催逼道。
“圣君、圣太后,恕妾妃直言之罪!”班婕妤说着又施一拜,继而陈述道,“那是几天前的一个夜晚,我写了一首诗,想请陛下给评点指教一下,恰巧许皇后找我,她书写了一份书法,也想请陛下审视指正,就这样,我俩带着各自的作品去昭阳舍找陛下。到窗前一看,陛下与合德婕妤正准备安歇,结果我和许皇后未入寝宫,当即返回了自己的宫院。万万没有料到,许皇后会亲手策划巫蛊一案。上述情况,如有半点谎言虚情,妾妃情愿受诛,以谢皇恩!”
“班婕妤,难道你确实没想残害于朕?”成帝使了个攻心术,再探对方是否心怀叵测。
“妾妃闻《论语》子夏答司马牛之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得福,为邪还有何望?若使鬼神有知,岂肯听信谗说?妾妃决不做此等事。”班婕妤从容不迫,据理辩解。
“讲得好!讲得好!”成帝听后颇为感动,连连称赞班婕妤。
“班婕妤所言,通达事理!”王太后闻言亦深受感动,当即解除怀疑。
成帝一听母亲也很赞同班婕妤,当下挥笔书写一份布帛谕旨,转交给郑永道:“赏!赏黄金千两。”
“是”。郑永接过谕旨,向班婕妤念道:
陛下示诏:
班婕妤忠诚汉室,安守本分,特赐黄金千两。接旨领赏!
钦此!
“妾妃无功受赏,心内万分不安。”班婕妤伏首拒赏。
“班婕妤,此乃陛下隆恩,焉能拒纳?”郑永从中劝解道。
“皇恩浩荡,终生难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班婕妤伏地叩了三个头,站起身来,双手捧过谕旨,立在一旁。
“班婕妤,回宫去吧!”成帝说道。
班婕妤只是点了点头,但是仍然站在那里不动。
“班婕妤,快回宫吧!”成帝再次催促道。
班婕妤心想,虽得免罪,但余悸尚存,自从赵氏姊妹入宫以来,后宫上下未得安宁,她们一贯从中谗诟,挑拨是非,将来难免还要被诬,不如想个自全方法,还可明哲保身。她又跪伏于地,从衣袖内取出一份早已写好的布帛奏章,双手捧上:“陛下,妾妃这里有一份奏章,请您定夺。”
“郑永,念!”成帝命令道。
郑永接过布帛奏章,念道:
启奏陛下:
汉室社稷之振兴,炎刘天下之相传,必须后继有人,早立皇嗣,然妾妃多年未生皇子,心内万分不安。为陛下早立嗣子,情愿让出增成舍,选其美人居用。况妾妃酷爱吟诗作赋,不想参与后宫政务,又因太后年事已高,妄请移居长信宫,终生侍奉太后!
班恬拜上
成帝听了奏章,顿感吃惊,一时间无言以对。停了片刻,转向王太后问道:“母后,意下如何?”
“就依班婕妤,我收下了。”王太后欣然同意。
“谢太后,请受班婕妤一拜。”班婕妤立即伏身拜谢。
“罢了罢了,今天晚上,你就派人将衣物搬过来,住在北院寝宫内。”王太后吩咐道。
“班婕妤,难道你……”成帝双目流露出怀恋的神情。
“多蒙陛下一片爱怜情意,妾妃永生难忘。如今,妾妃虽离开陛下,但心亦相随。我只求陛下,念你我多年夫妻之情,不要听信谗言。”班婕妤说罢,潸然泪下。
成帝听后,微闭双眸,内心不觉一阵阵凄楚、悲凉,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班婕妤已退出了大厅,赵飞燕却飘然进入厅门。长信宫少府何弘也跟了进来。
成帝一见赵飞燕,心中疑惑不解。刚才与母后再三苦谏,欲册其为皇后,可母后硬是不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到长信宫做什么来了?
“妾妃赵宜主大礼参拜陛下、圣太后!”赵飞燕伏地施三拜九叩礼仪。
“赵婕妤平身!”王太后挥手道。
“谢圣太后恩典!”赵飞燕双手一拜,站起身来。
“赵飞燕,你不在远条宫,到长信宫做什么来了?”成帝看见赵飞燕,由衷地高兴,不由得问了一句。
“启奏陛下,我有要事奏请太后。”赵飞燕说着,从衣袖内取出一份布帛奏章,双手捧至额前。
王太后转向长信宫少府何弘说道:“何弘,念给我听。”
“遵命。”何弘应声后,取过赵飞燕手中的布帛奏章,平静地念道:
启太后陛下:
吾受后宫美人李平之重托,欲推荐丞相王商之妻妹,充实后宫,为将来生下太子,继统天下。
赵宜主谨呈叩首
王太后听罢赵飞燕的亲笔奏章,心内非常高兴。她万万没有料到,赵飞燕会有如此胸怀,这是她主掌后宫以来,很少遇见的。她心中替赵飞燕暗暗惋惜:出身微贱,毁了前程。
成帝听了自然高兴。他没言声,但两眼一直深情地望着赵飞燕。近些年来,他一直忧虑皇嗣,可后宫诸嫔妃,尚无一人生下皇子,所以急需选些美人,再加上他正值壮年,极度贪色,姣娘美妾,多多益善,增一女,多一欢。他十分感谢赵飞燕。可是,又不能表现得过于兴奋,否则又要引起母亲的责怪:君王贪色,江山难掌。如果不是母亲在场,他一定会将赵飞燕抱在怀里。此时,他为赵飞燕未能被册封为皇后心中更加愤愤不平了。
“赵婕妤,快快平身。”王太后笑容满面地说,“你胸怀大度,顾全大局,勇于直言上书,哀家在此代骜儿向你致谢了!”
“分内之事,理应操办,岂敢烦请太后过奖!”赵飞燕欠身说道。
“骜儿,你看,你对王商之妻妹,是否同意纳入后宫?”王太后转身朝成帝问道。
“母亲只要愿意,皇儿焉有不同意之理?”
“那好,赵婕妤,转告李平,让她立即给相府回话,应允王商之妻妹入宫,待选择良辰吉日,迎入宫内。”王太后很爽快地答应了。
“谢太后!”赵飞燕屈身一福。
“好啦,我有些疲劳,回寝宫歇息去了。”王太后说罢站起身来,长信宫少府何弘上前搀扶。
成帝、飞燕目送王太后走出大厅。
王太后、何弘来至寝宫门前,就听到室内有说话声。她进屋一看,原来是外甥淳于长正在指挥宫廷的画师褚泽往墙壁上悬挂美人图,待挂完第四幅画图时,王太后欢声笑语,连连称赞道:“画得好!画得好!”
“太后,请您指教。”画工褚泽躬身施礼。
“不错!不错!看了这几张美人图,真提神哪!”王太后仰首观图,顿觉浑身的疲劳之感全然解除。
“只要太后看了高兴,我们就没白忙活。”淳于长走上前,亲热地将王太后搀扶到象牙床上,“姨母,您快请坐!”
“哎,儿啊,你怎么想起办这件事来了?”王太后非常亲昵地看着淳于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