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巫蛊出祸害

初夏的夜晚,宫院内的梧桐树、松柏树被这淡灰夜色勾画得轮廓模糊不清。提着昭明镜的姜秋和捧着梳妆匣的姜霜,跟在赵飞燕的后边,走在去往西宫即昭阳舍宫的石板路上。

静谧的夜,往往容易使人陷入沉思。一种依稀的姐妹恋情,如同肉眼看不见的梦境,悄悄映现在赵飞燕的脑际……思念、惊喜、迷怅、忌恨,酸甜苦辣的滋味,一齐袭来,冲刷掉她脑海中的一切念想。皇上见我几载无子、皇嗣难立,将合德召入他的身旁,今后恐怕要长时间里朝夕相处,那么皇上将会怎样对待自己呢?再加上皇上以好色著世,一见合德的娇姿和媚态,他怎能克制得了?再要呼唤起原来皇上对待自己的那种爱,绝非是一件容易办得到的事情。想到此处,她心里酸楚楚的,不禁觉得一股冷气由脊背处凉到脚后跟,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她们走了好长时间,才来到昭阳舍宫门前,这是由于飞燕居住的远条宫离此太远的缘故。忽然间,只见许皇后、班婕妤慌慌张张地走出宫门。飞燕莫名其妙地问道:“许皇后、班婕妤,你们来昭阳舍宫了?”

“啊!赵婕妤……晚安!”许皇后吃了一惊,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僵持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将手中卷着的布帛举到飞燕面前,故装坦然自若:“喏!我们俩是来请皇上审视一下我写的这张书法的,可是一看陛下同合德婕妤快安歇了,就没进入寝宫。”

“是啊,我还写了一首诗词,想让皇上给评点评点。”班婕妤说着也举起手中的布帛。但是她的神色并不紧张,只是说话声音不像往常那般自然。

“哦!请皇后、婕妤留神,小心路上的坡坡坎坎。”飞燕屈身一礼。

“多谢赵婕妤!”班婕妤屈身还礼。

“奴婢向皇后、班婕妤问候晚安!”姜秋、姜霜屈身施礼道。

“罢了罢了,有道是家无常礼,往后不要那么多的规矩礼法。”班婕妤婉言谢绝两位宫女。

“告辞!”许皇后高傲而自负。

“不送!”飞燕以同样的口吻回答对方。

许皇后、班婕妤各自揣着内心的复杂情绪,朝来的方向走去。

赵飞燕示意姜秋、姜霜先入宫院内,自己藏在宫门前的大红明柱后面,只听班婕妤在埋怨许皇后:“皇后,这就是您的不是了,你先说带我去昭阳舍找万岁,请他评点诗词和书法,怎么站在窗前不进屋呢?你看,不迟不早偏偏走到宫门外碰见赵飞燕,这若是引起她的怀疑,我们岂不是没事找事吗?”班婕妤低低的话语透露着内心的不满。

“那也无妨,我刚才不是向赵飞燕讲了吗,因为考虑到万岁就寝,故没进入寝宫。”许皇后说到这儿,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见没有动静,继续说道,“你发现没有?昭阳舍宫是先祖赐给后宫的一所漂亮寝宫,本来昭阳舍寝宫的名称就很好,可皇上硬是改名为‘温柔乡’,这就不难看出皇上对赵合德的心是多么重了。”

“是啊,当时我也感到奇怪,怎么‘昭阳舍宫’的匾额突然不见了,竟然换成‘温柔乡’匾额,从字迹上看,是皇上亲自书写的。”班婕妤说着压低了声音,“皇后,您听说过吗?当年,先祖武帝因格外宠爱钩弋夫人,在钩弋宫的月洞门侧石壁上,用镆铘剑勒刻出‘尧母门’三个大字,给后宫造成多大的混乱哪!”

赵飞燕听到这儿,心头不由得一颤,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凉气。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宫门匾额——“昭阳舍宫”,涂金字迹,依然犹在。显然,皇上所更名书写的“温柔乡”,并不在宫门处,而是在寝宫的横匾上。这,恐怕是皇上为了避嫌所致。

接着,赵飞燕又听见许皇后细微的声音:

“班婕妤,你我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自从赵宜主进得宫来,皇上很少到我这长定宫,就连你那增成舍也难以临幸。如今,赵合德刚刚入宫,皇上就赐予她这‘温柔乡’,当即册封为婕妤。她们姊妹俩贵倾后宫,一旦有人生下皇嗣,你我在后宫可就站不住脚了。”

“皇后,对此我实无兴趣。”班婕妤内心有些不耐烦。但她尽量避免同皇后发生冲突,为了继续平安地生存,不再吐露真情。

“古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一点儿也不假。班婕妤呀班婕妤,你可真是个书呆子!”许皇后显然是动怒了,忽然提高了声调,“你这种人,怎么还混进皇宫来了呢?难道你不知道,自古以来宫廷无不连着政室?你我如若等闲视之,用不多久,咱俩就得被万岁贬为庶人。”

“依您之见呢?”班婕妤妥协道。

“附耳过来。”

……

赵飞燕将头探出明柱,仔细窃听,但什么也听不见了。接着,听到的只是许皇后、班婕妤远去的脚步声。

她转身进入昭阳舍宫院内,后边跟随着姜秋和姜霜。

她放慢了脚步,思索着刚才许皇后、班婕妤之间的一番对话。她们究竟想干什么呢?她认真地思考着,比较着,回味着,设想着……是啊,我赵飞燕从一个普通歌女,一跃成为皇宫内的婕妤,这本来就已经够惹人忌恨的了,而自己的妹妹合德又忽然来至皇宫,形成两美俱佳,色倾后宫,人们表面上倾慕赵氏姊妹,但内心里是难以服气的。将来大有可能卷入宫廷斗争的旋涡。如果满足于眼下的地位,那么后宫诸妃对我赵飞燕是绝不会听之任之、心悦诚服的。特别是许皇后,从我进宫之后,从没有甘心过,从没有停止过对我的冷落、侮辱、咒骂,甚至陷害。许皇后曾经利用淳于长被皇上逮捕入狱,不择手段地嫁祸于我;也曾经利用诸妃互相切磋诗文,而故意挑拨我与班婕妤的矛盾;还曾经趁我入椒房殿拜访探望之机,妄图让我呈献宝刀,而加我以行刺皇后的罪名;更有甚者,连日来请巫婆进入后宫,以法咒驱妖的名义,多次咒骂于我、坑害于我。我全都忍耐过去了。但是不知何日终了?今夜,许皇后和班婕妤又私入昭阳舍,观察妹妹的行踪,而后她俩又鬼鬼祟祟、密谋毒计,真乃欺人过甚!我得赶紧告知妹妹,密守宫闱礼仪,提高警惕,严防受害。

她来到寝宫门前,抬头看见成帝给妹妹书写的横匾“温柔乡”,进一步印证了许皇后讲的一番言语。她转身看姜秋、姜霜,两人正在聚精会神地注视寝宫的窗景。窗影幢幢,烛光映出皇上和妹妹合德两个面对面的亲昵身影。

她思绪纷繁,心潮起伏,不想再看下去,于是拽了一下姜秋和姜霜,低声说道:“你二人快快通报,就说我来了,求见陛下和婕妤。”

“奴婢遵命。”姜秋和姜霜应声施礼,奔向昭阳舍侍女房。

不一会儿,姜秋和姜霜随同两位宫女走了过来。只见两位宫女屈身一拜道:“奴婢冷艳、冷花向赵婕妤请安!”

“免礼,你二人平身!”

“陛下有旨,请赵婕妤入宫。”冷艳回话道。

“合德婕妤一听您大驾光临,万分喜悦,她命奴婢请您快快进宫。”冷花补充了一句,热情而欣喜。

“哦,你二人前面带路!”赵飞燕挥了一下手。

“是!”冷艳、冷花说着,转身步向寝宫宫门。

赵飞燕、姜秋、姜霜跟随在她俩身后,步入“温柔乡”。

飞燕一眼看见站在毡罽上的妹妹合德,身着乳黄色睡衣,头上的发髻虽然摘去首饰,但如黑色的瀑布垂落于肩后,显得洒脱而妩媚。这种卸过妆饰的自然美,胜似芙蓉出水,确实迷人。很显然,妹妹出落得更加漂亮、更加大方了。这是离别三年之久的、时刻使她魂牵梦萦的妹妹呀!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抑制感情的潮水,热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失声喊道:“合德!”

“姐姐!”合德兴奋得像有一团火在她心里燃烧,离别而又重逢的悲喜交加之情随着她的心潮翻上卷下。

两人紧紧地拥抱着,眼里都流着幸福的热泪。

成帝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他的眼眶也潮湿了。

飞燕与合德两人松开臂膀,而后姊妹俩朝着成帝,双双跪在毡罽上,施三拜九叩大礼。成帝自然非常兴奋,将她俩拉坐在自己的身旁,述说不尽恩恩爱爱,畅谈不尽欢欢乐乐。

飞燕忽然想起带来的礼物,对姜秋、姜霜说道:“姜秋、姜霜,你二人将昭明镜、梳妆匣献给合德婕妤。”

“姐姐,您何必如此费心!”合德推谢道。

“你我乃一母所生,为何这般过谦呢?”飞燕说着,向姜秋、姜霜打了个呈献礼品的手势。

“如此说来,小妹多谢姐姐的一片厚意。”合德转向她的两位侍女说道,“冷艳、冷花!”

“奴婢在。”冷艳、冷花屈身听命。

“你二人代我收下赵婕妤送来的珍贵礼物。”合德说完又站起身来,面向姐姐飞燕,微笑着点了点头。

飞燕又仔细地看了看这“温柔乡”的设施:中庭纯用朱色涂抹,殿上遍施髹漆彩饰,黄金为槛,白玉为阶,壁间横木嵌入蓝田山的璧玉、明珠、翠羽。此外一切构造,无不玲珑巧妙,光怪陆离。所陈几案帷幔等类都是世间罕有的珍奇,也是后宫未曾有的宝物,最奢丽的是百宝床、九龙帐、象牙箪、绿熊席,熏染异香,沾身不散。这里的一陈一设,并不亚于远条宫,而是有着许多超越之处。想到这里,她不觉心内既暗暗替妹妹高兴,又暗暗忌妒。

成帝趁她们姊妹欣慰高兴之余,吩咐两位侍女道:“冷艳、冷花,你二人取些美酒、菜肴,为两位婕妤姊妹团聚助兴!”

“遵命。”冷艳、冷花说罢欲奔御膳房,只听赵飞燕劝阻道:“陛下,夜已更深,不必费心了。只要让我们姊妹在宫里安然生存,也就足矣。”

“飞燕婕妤,此话因何而来?”成帝不解其意地问道。

“那好,恕妾妃直言。”飞燕说着站起身来,激动不已,“皇后一直忌恨于我,陛下不是不知道。可是合德妹妹刚刚进得宫来,她们也不放过。”

“哦,你是说淖方成恶语伤人之事吧?对此,我已经训教许皇后了。”

“不,我是说今天夜间。”

“哦,怎么回事?”成帝急切地问道。

“我刚来到昭阳舍宫门外,就碰见许皇后、班婕妤走出昭阳舍院落……”飞燕接着讲了遇见许皇后的事,这是她三年多来第一次向皇上控诉皇后的不轨行为。

“她们简直是胡闹!”成帝顿即愠怒。

“陛下,许皇后她们如此对待我们姊妹,臣妾,臣妾可真有些后怕呀!”合德故装胆怯地说。

“陛下,是妾妃不好,惹您生气了。”飞燕歉疚地屈身一礼。

成帝看着窗外,凝思无语。

“陛下,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飞燕说着走出寝宫,后边跟着姜秋和姜霜。

合德迈步随后,将飞燕她们送至昭阳舍宫院门外:“姐姐慢走!”

“好。合德,我问你,我来之前,陛下和你说些什么?”

“没说什么呀……”合德追思刚才同成帝的谈话,忽然想起来,“呵,陛下只是问我年方几何,我如实相告,还说了我的生辰年月和以前的经历,这,这也有碍吗?”

飞燕思索着,停了好大一会儿,才转过身来,面对合德说道:“嗯,对你和陛下倒无所谓,可对她们来说,大有可能要做文章。据说,许皇后请来的那个巫婆,不仅会以法术骗人,而且武功超群,一般人难以招架。”

“啊?”合德心里有些紧张。

“合德,你不必过于担忧。不过,这几天你要格外小心。”

“嗯,请姐姐放心,我记下了。”合德微点额首,目送她们。

合德送走飞燕她们,转身进院。院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想到姐姐刚才讲到的会武的巫婆,不免心内产生几分惧怕,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卫士们居住的耳房。

她迈步越过门槛,进入前厅,看见成帝正站在厅前等候。

她马上扑了过去,妩媚而多情地说:“陛下……”

“合德……”成帝一把抱住了合德,他再也忍耐不住对合德的爱怜,一下子将合德抱进了寝宫,放在了百宝床上,伸手欲解合德身上的乳黄色睡衣。

合德躺下身子,羞得满脸通红。她难为情地挣脱开成帝,双手撑着锦缎褥单,坐起身来:“陛下,您先别这样,咱俩说会儿话吧。”

“好,我依着你,但说话的时间不能过长。”

成帝的话音刚落,就听窗子微微一响,遂见一道寒光透窗而过,直奔合德后心而来。成帝不由得一声惊呼:“合德——”

还没等成帝上前救护,早见一个人像离弦的箭似的穿出屏风,伏身探臂,将袭来的闪光暗器接到手中。

合德先是吓得“哎呀”了一声,她平心定眸,仔细观察,一看是骊山行宫的卫士头领燕赤凤,激动地喊道:“燕壮士!”

“合德婕妤,请您和陛下多多保重。”肩后插着军棍的燕赤凤躬身施礼道,接着,“当”的一声,将手中抢接过的暗器毒镖甩在窗框上,飞也似的越窗跳入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