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已离开御座,走到群臣面前,看了看大伙儿,而后又在中庭踱来踱去。他一时不知如何处置,停住脚步,面对众卿:
“众爱卿,朕首先感谢你们,你们关心汉室,与朕息息相通……”
公卿大臣们听到成帝这一番话后,先是感动得很,他们默默地用心去感觉、去触动、去迎接难以回避的阵痛。
“陛下——”人们循声望去,只见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跪伏于毡罽上,抬头仰望成帝。
成帝冷眼斜视,闭唇无语。
“陛下,容臣禀告……”王音欲陈述二侯违制逾规的原因。
成帝扬起手臂,打断了王音的谏言,面对何武道:
“司隶校尉何武,你代朕宣读惩处二侯的旨意!”
“遵旨。”何武又从袍袖内抽出一条素帛,而后抖开念道,“依照汉律,成都侯、丞相王商,自费劳力切断津水,填平八里沟渠,罚金三万钱,限十日内完成;曲阳侯王根,自费劳力拆除花园土石山上的规仿白虎殿亭阁,如数退还私挪维修未央宫的琉璃瓦和所有原木支柱,罚金五万钱,限七日内完成。二侯职衔应受何种贬处,待议。钦此。”
“陛下圣明!”群臣赞道。
“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成帝呼叫道。
“微臣在。”王音不敢抬头。
“朕向你已讲过多次,外戚王氏诸舅既然已经受封为侯爵,就应该谨慎从职。可是,你身为列侯之首、群臣之头,却对本家侯爷纵容、包庇,你该当何罪?”成帝气得浑身颤抖,回到御座上。
“臣罪当诛。”王音一直不敢抬头。
“念!”成帝面朝何武督促道。
“依照汉律,大司马王音犯失职过,降薪三等,代理车骑将军!”何武手持素帛继续宣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音叩头于毡罽上。
“京兆尹王骏!”成帝的声调高亢激昂。
“微臣在。”王骏立即应声道。
“王骏,你身为京兆尹,担负治理京都之重任,视侵街而不见,听占巷而不闻,对二侯之过为何迟迟不报?”成帝质问道。
“陛下,微臣王骏曾两次去丞相府劝阻王相爷,三次去曲阳侯府劝阻王侯爷,然二侯居功恃戚,根本不予理睬,依然一意孤行。臣念二侯乃陛下外戚,不敢上殿面君实言,愿陛下加罪。”王骏说完,连连叩首。
“说得好。朕念你有一股秉公执法的勇气,赦你未报二侯过失之罪!”
“谢陛下!”王骏拱手叩头,又惊又喜,用手抹了抹头上的汗珠。
“大司马王音,朕限你三日内,拿出责处王商、王根的方案!”
“遵旨。”王音吓了一身冷汗,赶忙应道。
“散朝!”成帝的声音极其高昂。
王音又一次伏下头,死死地顶住毡罽,久久没能直起腰来。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前面是个空空的御座,周围没有一个人影。王音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宣明殿。
他踉踉跄跄地迈出宣明门,走下一个个台阶。在甬道上,他碰见了王商和王根,颓丧而责怨地说:“二位侯爷,你们办的好事啊!”
“大司马,出什么事了?”王商问道。
“这里不是讲话之地。”王音看了看四周,思考了一下,“走,到丞相府细谈吧!”
他们仨进入相府大院,轻划的桨声立即从人工掘凿的沣水渠湾里传来。王音抬头一看,五彩斑斓的锦缎帷船从对面的拱桥底下摇来,桥下湛蓝的河水向高墙底部的洞口延伸出去。他看得出神,但脸上笼罩的阴云一直没能消失。王商注意到王音的神情,心里不觉有些发毛,惊诧地问道:
“大司马,陛下是不是对这人工掘凿的沣水河……”
王音微点额首,但未搭腔。
王根也沉不住气了,担心地问道:“难道陛下对我的花园也怪罪了?”
王音朝前走着,默不作声。心想,两位侯爷精明豁达,反应灵敏,干吗做这等蠢事呢?
王商将王音、王根带进书房。他命令仆人拉上锦帷窗帘,沏好茶水。而后仆人带上门离去。
王音敞开肺腑,怨懑含着同情、悲愤伴着嘤泣,向王商、王根诉说着宣明殿上发生的事情。当他向他俩谈到皇上限期三日,必须拿出给其职衔处分的方案时,他俩顿即吓得发怔。
忽然,王商狠了狠心,面对王根道:
“王侯爷,干脆咱俩自加酷刑,黥面劓鼻,至太后处谢罪!”
“哎呀,黥面劓鼻太疼痛了,实在难以耐熬。”王根胆怯地说。
“不成不成,不光是疼痛难熬,且是大失面子,将来你二位何以见人?!”王音劝阻道。
正在踌躇未定的时候,大司马王音府中的舍人叩门进厅,给王音送来一份成帝写给他的策书。王音展阅一遍,内有数语道:“外家日强,宫廷日弱,不得不按律施行。将军可召集列侯,令待府舍!”王音阅后失色,详问舍人:“朝使送策书时,可有其他嘱托?”
“朝使告知,陛下还准备下诏尚书,令查文帝诛将军薄昭之故事,对二位侯爷非严惩不可!”舍人说罢离厅而去。
王音听后瞠目结舌。王商与王根似感千雷轰顶,吓得浑身抖成一团。
王音思考着,王氏列侯怎样才能免遭不幸,绝处逢生?他脸上急得沁出汗珠。他忽然想起两条妙计,一条是他亲自去长信宫面见王太后,请她帮忙讲情和开脱罪责;一条是让王商、王根身负斧锧,面君谢罪。他当即同王商、王根秘议,二位侯爷一致赞同。
夜晚,如镰的弯月,时而没入云层,时而飘出黛空。秋末冬初的冷风飒飒作响,瑟瑟逼人。不一会儿,漫天雪花随风飘舞。
王商、王根均裸露着上体,各负一柄大斧,来到华玉殿门外。
提灯巡视的卫士们一看是两位侯爷,吓了一跳,这么冷的天气,二侯爷干吗裸着身子、背着大斧来华玉殿呢?经询问才知道,侯爷要去见陛下。卫士们不好再问,也不敢怠慢,赶紧通告吕延福。
吕延福跌跌撞撞地跑进华玉殿大厅,又拐入东侧书屋,只见成帝和飞燕正在秉烛读书,但是顾不了许多,如实禀报。
成帝听后暗想,王商、王根夜来华玉殿干什么?哦,不用问,他俩畏罪前来找我,是想保住他们的侯爵。哼!没那么容易。君无戏言,言出必行。今夜本想不见他们,但又一想,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母后的庶弟,是朕的舅舅,法虽不允,理且尚通,还是请他们进殿吧。他对吕延福说道:
“延福,宣二位侯爷进殿。”
成帝刚刚合上书帛,中常侍郑永急步进入:“启奏陛下,王太后到!”
“哦,母后怎么深夜来华玉殿呢?”成帝自言自语。他的脑子里立即闪现出往日母后钟爱诸舅的情景,今夜母后来殿,无疑是为了给王商、王根说情的。母后怎么知道这件事了呢?哦,这一定是大司马、代理车骑将军王音干的,他见我命他三日内拿出处置王商、王根的方案,可能感到为难,才到长信宫搬来老太后。
成帝对郑永道:“快,快,快请母后来华玉殿正厅!”
他回头看了一眼赵飞燕:“飞燕,你在此看书吧,朕去华玉殿正厅。”
“陛下,请您对侯爷的惩处要慎之又慎,要依律循法,不可暴怒理政。”飞燕再三嘱托。
“放心。”
“王太后深夜来殿,说明这其中大有文章,至少母后是不同意你的做法的。陛下,万事不可勉强,你要随机应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