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娘的疯了!”汪其乐气得抓起酒囊扔向李景风,李景风顺手接过,打开皮囊咕噜噜喝了两口酒。
“你原先说我救了那两个孩子能换茉儿一命,现在茉儿死了,我要换同样年龄的孩子,这很合理。”这混账甚至还在解释他的道理,“你知道要把孩子养到九岁需要花费多少粮食?我帮你省下粮食。你想想,你都不用等他们九年,只要把十八个刚满周岁的孩子交给我就好。”
“废话,我会算数!”汪其乐怒吼,“绝不是你这样的算法!”
“但你已经收留了那两个孩子,要杀了他们还是还给我?我不要。”李景风摇头,“他们脸上都有刺青,不能带入巴都。十八个满周岁的孩子,我可以收为十八个奴隶。”
“你这种人不会豢养奴隶!”汪其乐怒道,“我不会把孩子交给你!”
这几乎已经变成不可退让的对峙。
“我来得不是时候吗?”
汪其乐抬头望去,麦尔掀开门帘走入:“你们为什么而争执?”
“你先出去!”汪其乐指着李景风,再跟这混账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想揍他,直到他认错为止,“晚点我会叫你!”
“希望我回来时你已经准备好足够的孩子。”那疯子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麦尔将毡帽脱下,恭敬行礼:“亚里恩让我代为向流民之王致意。汪其乐,发生什么事了?”
“以前有人说我疯,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李景风!风这个汉字怎么写,跟疯狂的疯一样吗?”
“我想不太一样。”麦尔左右张望,找到一张蒙着兽皮的木制圆椅,用眼神询问,汪其乐不耐烦地挥手。麦尔将椅子拉到汪其乐身前坐下:“达珂退兵了。我在阿突列巴都的探子打听到消息,说神子允诺会在半年内练成誓火神卷。”
这家伙真把自己当神子了?汪其乐心想。但这是不可能的,他武功低微,身边那个人,狄昂?是这名字没错,自己听到神子这样喊过,那家伙才是真正的勇士。古尔萨司会让自己最重要的人去练誓火神卷?
“所以这个神子会短命,要不然他练的就是假的誓火神卷。”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坏事是我们的计划延迟了,好事也是我们的计划推迟了。”麦尔道,“事情发展得太快,亚里恩宫准备不足,趁边界交兵时推翻神子与古尔萨司还太早,但神子伫立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我不在乎你们怎么搞,你们必须遵守约定。”
“会的,塔克已经写下血书,会给你一块流民的土地,你可以称王,但不能叫亚里恩。”
“无所谓。”
“我们需要人才,真正可以信得过的勇士。”麦尔说道,“现在你能说说那位来自苏玛的勇士怎么了吗?”
“他要流民的孩子!”汪其乐把昨晚到现在的事说了。
“听起来他不是个简单就能效忠的勇士,这很危险。”麦尔沉思着,“如果亚里恩宫不要他,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在他脸上刺上雪花,但肯定没用。”汪其乐道,“他会把我气死,那之前我会打死他!”
麦尔沉思片刻,道:“答应他吧。”
汪其乐怒喝:“你说什么!”
“选足够的孩子给他,这是人质。”
“啊?”汪其乐一愣。
“他是个有信念的人,不会背叛这些孩子。”麦尔道,“你以为像他这样的手下,或者称为帮手,在五大巴都可以找到几个?你见过几个愿意帮助流民的人?”
并不是没见过,汪其乐想起过往……李景风就像卡斯,冰天雪地里愿意给流民的孩子一口酒暖身的卡斯,但卡斯没有这疯子的本事。
“如果我们成功了,所有流民都能得到你的保护,如果我们失败了,”麦尔看着手上的毡帽,“这些孩子也会死。”
汪其乐沉默了很久,他没有思考,因为事实显而易见,他的思绪从卡斯身上飘到另一个人身上,他唯一的兄弟。
“行。”汪其乐回答。
汪其乐的大帐里从没出现过这么多婴儿,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吵闹的哭叫声让他的脾气愈加暴躁。
“这里共有三十个孩子,全都未足周岁,加起来是两百个月,我问过那两个孩子的年纪,这里的孩子加起来还多了点,就当我送你的。”汪其乐道,“我答应你不会让他们成为流民,但他们七岁就要离开其乐山,流民不养普通人的孩子。”
麦尔道:“你可以在他们身上做记号,这些孩子是你救的。”
“用不着,我要带他们进奈布巴都。”
“那是不可能的。”麦尔说道,“你要怎么带他们进去,用板车载着三十个孩子进巴都?太引人注目了,会有人问你这些孩子多少钱一斤,新不新鲜。而且你照顾不来,也不可能马上找到三十个人领养,恕我直言,如果不慎选照顾他们的人,让他们成了奴隶,不过是从一个火坑将他们扔入另一个火坑,多此一举。”
李景风脸上阴晴不定,似在盘算,他问:“你们怎么打算?”
汪其乐道:“我会帮你照顾这些孩子,在你找到可靠的人寄养后,我会把孩子一个个交还给你,所以需要你在孩子身上做记号。”
“但假如你背叛我,或者攻击流民,”汪其乐说道,“我会杀掉这些孩子,你知道我做得到。”
“那我会杀了你。”
汪其乐能感受到说这话时李景风目光的锐利。
“我相信你会说到做到,我也是。”汪其乐毫不畏惧地瞪回去,“到时这座山上一定会有个人躺在血泊里。”
“如果你们的争执结束了,就为这些孩子做记号。”麦尔说道,“我建议用小的烙铁在大腿或屁股上留下细微的伤痕。”
李景风没反对,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汪其乐在这三十个孩子大腿上烙上小小的火焰印痕,烙铁是用铁线制成,孩子嚎啕大哭。汪其乐没告诉孩子的父母他们的孩子为何被烙上印记,引发队伍里的嫉妒不是好事,汪其乐对他们说这是他做梦得到的启示,梦中萨神要他挑选年纪最小的三十个孩子留下印记,至于原因,他相信萨神会有安排。
之后李景风就跟着麦尔离开了。
原先的骆驼换成了更矫健的马匹,李景风跟着麦尔下山,山下有圣山卫队把守,为了避开耳目,他们走了一条狭窄险峻的小路,却不是去往奈布巴都的方向。
“我们似乎走错了。”李景风道,“这是我来的方向,奈布巴都应该在更西边。”
“为了让你进巴都,我们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转过一个山头,麦尔跳下马:“到了。”李景风认得这地方,这是他跟穆特遭受巡逻卫队伏击之处。尸体散落各处,巡逻卫队后来收拾了弟兄的尸体,但流民的尸体无人管顾。对流民而言,一点点物资都很重要,光秃秃的尸体不仅寸缕不存,身上的肉也早被秃鹰野狼猎狗啃食殆尽,只剩长满蛆虫的骨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麦尔检视这些骨头,挑了一具只有四五岁大的尸体,骨头上满是野兽啃咬的痕迹,手、脚等一部分骨头早不知所踪。
“我认得这孩子,他叫吉比。”李景风黯然道,“只有五岁,喜欢绕着她母亲走。”
“帮个忙。”麦尔从马上取下一只皮袋,打开袋口,示意李景风将骨骸装入袋中。李景风不明所以,左手抚心祝祷道:“愿萨神引领你的灵魂。”弯腰拾起骨头放入袋中。
“流民不受萨神护佑。”
“那只是世俗的律法。”李景风转过头问麦尔,“如果杀害孩童的战士能得到萨神的引导,五岁孩童为什么会因为父母是流民而被萨神抛弃?”
“你的问题太多了。”
“因为没人能回答。”李景风将所能拾捡的最后一块骨头放入袋中,麦尔用绳索将袋口捆紧。
前往奈布巴都的路上,两人几乎没有交谈,李景风也没这心情。靠近奈布巴都时,他遥遥望见一支巡逻卫队正在巡视,且正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遮着脸,免得惹麻烦。”麦尔扔来一块布,李景风将头脸缠住,只露出眼睛。
“麦尔司刑。”巡逻队长恭敬行礼,用狐疑的目光看着麦尔身边的李景风,主要是那把厚重的大剑。麦尔颔首示意,巡逻队长没敢多问,领着队伍离开。
“这样没关系吗?”李景风问,“我不是应该被通缉了?”他摸了摸初衷,就算遮着脸,这把大剑也相当引人注目。
“其实没有。”麦尔道,“亚里恩宫压下了你的通缉令,塔克亚里恩很珍惜人才,但你身上的大剑确实被巡逻卫队记住了。”
李景风问道:“亚里恩要我做什么?”
“跟王宫卫队一样,保护亚里恩。我需要你率领队伍,在需要时为我们搏杀。对了,你妻子住在苏玛哪个地方?我们会将她接来。”
“其实我没有妻子,只是不想他们继续用女人烦我。”
“为你未来的妻子守贞?”
“没有谁需要为谁守贞。”李景风道,“我不想以后的妻子知道这件事难过或生气而已。”
经过吵杂混乱的羊粪堆时,麦尔介绍:“道路那边是羊粪堆,苏玛的野草屯,不过离得更近,除了赌场、妓院等违法勾当,那里还有各种商品,甚至有人兜售萨尔哈金的指骨,我不建议你在这里买东西,他们卖的都是假货。”
“卡洛赛尔,十五文钱一次!”吵杂的羊粪堆里传来细微的吆喝声。“等一下!”李景风忽地喊停,麦尔不解地望来,李景风跳下马,奔入羊粪堆的帐篷群中,排开人潮,找到了声音来源。
“卡洛赛尔,十五文钱一次!”五十来岁的摊贩坐在羊粪堆入口附近喊着。弥漫着屎臭味的空气中,流淌的泥水上架着一座破旧的秋千,破烂到只剩一个座位,李景风在关内看过类似的秋千,用辘轳转动,可以上下起伏或左右旋转,去年元宵,阿茅还在青城坐过。
“客人,你带孩子来吗?”摊贩殷切地看了一眼。这里是羊粪堆最外围,也是最贫困最糟糕的地方,羊粪堆的原住民都在更靠近巴都的内层。
“你说这叫什么?”
“卡洛赛尔,来自苏玛巴都的游戏,城里人叫它秋千,但没有我的好。我一次只招待一位客人,不像他们,四五个孩子一起坐上去,推着都吃力。说真的,他们转得太慢,一点都不好玩,每个孩子都喜欢更快的卡洛赛尔,尤其男孩子。”摊贩介绍着,“只要十五文就可以玩上一首童谣的时间。”
原来茉儿心心念念的卡洛赛尔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