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风劝道:“在这里杀了他们只会引来更多圣山卫队,对弟兄们没好处。”
汪其乐道:“你在替我发号施令?”
李景风摇头:“是为想上山的弟兄们着想。”
汪其乐冷笑一声:“你以为赶走他们事情就结束了?你不懂这些人在想什么!”他掉转马头,率领队伍回到山上,李景风跟在后头。流民见李景风本事如此高强,不时回头看他,颇为好奇。
“拿酒来!”汪其乐一回帐篷便大声喝叫。李景风跟着进入帐篷,汪其乐在椅子上坐定,回过头道:“虽然你这人娘气,但胆色功夫都是顶尖的,只有你敢跟着我下山。我知道你替流民着想,如果不是这样,你早死好几次了。”
李景风道:“没必要伤折兄弟。”
汪其乐道:“你以为他们会这样就算了?今天人多,又看见你有本事,他们不敢动,之后呢?他们会调集高手聚集人马回到这里,到时死伤更多。你应该让他们知道汪其乐的队伍绝不妥协,他们才会害怕,我们要准备作战,流民随时都在准备打仗。”
“就这样一直打下去?子子孙孙?”
“没错,如果他们继续为难流民,我会偷袭他们,滋扰他们,将他们的尸体吊在其乐山,让他们害怕!”汪其乐哈哈大笑,“萨神在上,那个杨衍给了我们庇护,我们随时能从其乐山发动攻击,遇到埋伏也能退回这座山,流民要趁此团结壮大!”
“他们总有一天会围剿你们。”
“如果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他们就不敢。”汪其乐道,“你懂了吗?唯有武力能阻止暴力。假如我有两万强悍的流民战士,奈布巴都就不敢随意围剿我们,因为要付出的代价太庞大!”
“酒呢?为什么还没来?”汪其乐对着营帐后方大喊。
一条瘦弱的身影从帐篷后走入,是茉儿。“我们的孩子正在哭。”茉儿拿着酒瓶走入,没有杯子。
茉儿的孩子竞然是汪其乐的孩子?
“怎么只有一瓶?替客人拿杯子。”汪其乐道,“他像个娘们,但是个勇士,我唯一听说过能把女人跟勇士合而为一的就只有达珂了,不过达珂砍人可比他利落多了。”
茉儿看了李景风一眼,转身默默离去。
李景风心底明白,自己没办法说服汪其乐让还孩子们自由。
离开帐篷时,广场上的孩子已经不见了,他们避开中午的烈阳,在短暂的休息后重新回到校场,还要拾检木柴,去后山帮垦荒的女人搬运碎石。
李景风没事做,他在这里可以随意行动,等汪其乐离开帐篷出去巡视,他来到汪其乐帐篷后方,那里有几顶小帐篷,是汪其乐的“后宫”。
汪其乐有不止一个女人,强者能拥有更多女人,这也是流民的规矩。
他问到茉儿的帐篷所在,在外头喊道:“茉儿姑娘在吗?”
“进来。”是茉儿的声音。
李景风掀开帐篷,见茉儿正在喂奶,连忙退了出去。茉儿不解:“您怎么了?”
“我等你哺乳完再进去。”李景风说道。
他在门口等了片刻,茉儿道:“进来吧。”
帐篷很矮小,却有柔软的兽皮,毕竟是汪其乐的后宫,但这样的待遇不会长久,汪其乐会把他的女人赏赐给有功的部下,这也是流民的规矩。
规矩让人免于沦为野兽,却也分出身份高低。
“汪其乐不听劝。”李景风不得不坐下以免得撞倒帐篷,“我会想办法,保证不会让你的孩子成为流民。”
“您不能把他偷偷带到奈布巴都吗?”茉儿摇晃着怀中婴儿,慈爱的眼中满是悲伤。
“您的孩子还小,距离七岁还很远,您不用这么着急。”
“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一个平民愿意像你这样帮助流民。”茉儿哀求,“你知道机会不会等待。孩子越大,逃走的机率就越低。”
李景风只能说出实话:“我现在没办法,我需要汪其乐帮忙才能进入奈布巴都。”
“您能不能抱抱这个孩子?”
李景风接过茉儿手中的婴孩,小小的眼睛,柔嫩的四肢,他轻轻摇晃孩子。
“如果去不了奈布巴都,就带他到随便一个小部落去。”茉儿跪地,用拜伏萨神的姿势拜伏着李景风。
除了哀求,她拿不出别的东西了。
“我不能这样做。”李景风狠下心回答,他不能冒着无法潜入奈布巴都的风险答应这个可怜母亲的要求,“但你的孩子还有时间,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你的孩子免于成为流民,我以萨神的名义发誓。”
茉儿接过孩子,看着李景风,摇头道:“不,您只是敷衍我。您没办法办到,不是不愿,就是不能。”
李景风扭过头不去看她绝望的眼睛,起身道:“只要你相信我,我就一定会帮你办到。”
※
在奈布,初春的太阳直到戌时才会落下,绝大多数部落这之后便只有小祭屋前的长明火是唯一的光亮,但在巴都或者大都市里,灯火会从高高低低栉比鳞次的小屋门窗里透出,在街道上连成两排昏黄色的微光。即便街道中央的暗处视线并不受阻,行人仍会不自觉地沿着两边的光走。
酒店开在杂货街巷底,帆布搭起的屋檐下亮着两盏小小油灯,像蜷伏在长街尽头的黑猫张开一双亮眼安静地窥看长街。
从窗户望出去,恰恰能见着一截长街,看见行人往来走动,而巷中渺无行人,直到麦尔在拐角处出现。他戴着皮帽,穿着土黄色长袍跟黑色坎肩,他走进店里,摘下皮帽夹在腋下,酒店老板对他点头示意。
他来到蒙杜克桌前坐下。
蒙杜克第一次来这酒店就是麦尔带来的。他们一起去查粮食队伍,被希利德格伏击后,蒙杜克受了重伤,杨衍又从汪其乐手中把人救回。或许是因为那次的生死历险,又或许是因为都是丈夫与父亲的身份,他们成为了朋友。
麦尔带他来这酒店,那时巴都的粮食越来越紧张,酒更是贵族才有的奢侈品,但看到麦尔进来,老板还是从地板暗格中翻出一瓶麦酒。麦酒很烈,蒙杜克只喝一杯就得缓上半天劲,他这辈子都是奴隶,酒仅限于偶尔的赏赐。
麦尔告诉他麦酒最适合冬饮,放上一块冰在酒杯中轻轻摇晃,先用鼻子品香,感受冷冽与刺喉的辣,再小口啜饮,将酒液含在舌尖打转,然后大口吸进喉咙,身体就会暖起来。
今年冬天,蒙杜克才喝着这样一杯麦酒。
粮荒最严重的那段时间,酒店不得不关门,但很快的,神迹之日不久,这家店又亮起了那双猫眼。
他们时常在这里见面,即便是在神子与亚里恩宫决裂后。没有约定,但来的次数多了,总会相遇,无论谁先到,另一个人都会自然而然来到对方面前坐下。他们会闲聊,讲起家人,讲起故事,不涉及神子,也不涉及亚里恩,麦尔甚至邀请蒙杜克跟米拉前往他家作客,让蒙杜克看看自己刚满十一岁的女儿。
店主为他们端来果酱面包跟烤牛肋骨,没加孜然。蒙杜克提过以前他在古尔萨司底下当奴隶,古尔善待奴隶,食物饱足,但种类不多,调味单调,麦尔为蒙杜克推荐这家店的烤牛肉条跟果酱面包,还有煎鸡肝、羊肉饼等几道下酒菜。
蒙杜克为麦尔倒了杯麦酒,雪已经溶了,没有冰块。
“你为什么喜欢这家店?”蒙杜克用刀子切开牛肋,随口开启话题,将一块牛肉叉到麦尔盘中。
“这里很安静。”麦尔回答。他望向窗外,入夜后的巴都依旧有行人来往,但几乎没人走入这条小巷。他切开肋条:“而且他们有好酒,下酒菜也好。”
“你知道我以前在奴房,几乎没进过巴都。”蒙杜克也切开一块肋肉,“那条街,就是外面那条,很长,很宽,到了晚上,两侧亮起灯火,把道路两旁照亮,但照得不够远,街道中间仍是暗的,就像有条灰色的线。我发现一件事,不知道为什么,这条长街上的路人都喜欢靠着两边走,他们会无意间避开暗线,有一回我不知道在想什么,偏偏就走到了中间那条暗线上。”
“我不会走道路中间。”麦尔道,“所有人都走在两边靠近灯火的地方,中间虽然暗,但特别显眼。”
麦尔不喜欢显眼。
“那你一定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像被施了魔法,不知不觉间就沿着那条暗线走,彷佛两边的光亮是个禁区。”
蒙杜克嚼了几口牛肉咽下,接着道:“然后你知道怎么了吗?我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人,跟我一样走在暗线上,跟我一样小心翼翼地让脚步稳稳踏在暗线上,显然,他也因为某种不知名的理由不想离开那条暗线。我们同时发现了彼此,越靠越近,得有个人让道。”
麦尔被这奇怪的困局吸引住,抬头询问:“然后呢,你让开了?”
“不。”蒙杜克笑了出来:“要撞上前,我们同时微微侧身。”他侧过胸膛示意, “就好像这条暗线两侧存在着两堵看不见的墙,我们得贴着胸膛错过去,还回头朝对方点头致意。”
蒙杜克哈哈笑道:“错身之后我们才想起来,这路宽得很,我们干嘛非得挤在中间?”
“很有意思的故事。”麦尔莞尔,叉起一块肉送入口中,“蒙杜克,我女儿在生我气。”
“哦?怎么回事?”
“昨天,我带奥丽和沙娜去市集,就是靠近羊粪堆那里,你去过吗?”
奥丽是麦尔的妻子,沙娜是他女儿。
蒙杜克点头:“去过一次,跟你一样有老婆女儿陪着,不过是娜蒂亚带我们去的。”
“沙娜想吃糖梨,就是那种梨子外裹着一层糖的甜品,用木签串着。”麦尔怕蒙杜克不知道是哪种甜食,特地比划着解释,“小的一颗二十文,大的四十文,约莫是小的两倍重,沙娜想要两串小的。”
“你买得起,但你觉得小姑娘不应该吃那么多甜食?”
“我跟沙娜说,她可以吃完一个再吃一个,也可以买一串大的,但不能买两串小的。”
“为什么?”蒙杜克不解,“不是说大的四十文,是小的两倍重,那跟两串小的有什么不同?”
“沙娜想一手拿着一串,可以咬左手的一口,再咬右手的一口,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