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这地方是除了人以外,没有其他的生物了吗?我几乎摸过了每一面边缘,墙壁上,潮湿的地方,或者存在腐烂物的地方,连爬虫都见不到,摸到的更多是不知名状的东西。
我蹲在一个正在向外流液体的粗管道口处冲手,管它是不是水,别再让我的手又有粘腻的触感了。
“咚,咚咚——”钟声很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我的思绪,那些人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好像只是看见我,就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他们的欲望。
快步跑到楼顶,在抬腿的那一刻 一只少女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腕,“救救我。”
只是一句话,她污浊的双眼就变得明亮了,我弯下腰向她伸出手。
我认为蹲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其实在这一瞬间可以做的事有很多,比如眼睁睁的看着一位少女被分成几块。鲜活的生命,鲜活到在我眼前被蒙上血色迷雾。
他们打开她的头颅,吮吸里面的汁液,少女的一只手臂仍挂在我的脚腕,另一只被我握在手中。
从前我形容生命脆弱,现在我形容生命脆弱,只不过是在两个层面的意思。我没有愣神很久,因为后面还有人在追我,我在拼命奔跑。
人们会从四面八方涌来,人们终将会埋没我,人们终将会吞噬我,我只会不断的复生。
“喂,这边。”麦法兰向我伸出手,我毫不犹豫的就握住,我们翻到下面去,在一处较为广阔的地方停下来。
我才看清,她的脸上,她的身上似乎被血浸透了,“勇敢一点吧。”麦法兰说。
“什么?”是说给我的,还是……我不解地望着她。
“是给自己打气呢。”她向我挥挥手,转身面向身后那些人。
“等等,你要……”我也转过身,想去制止她。
“好了好了。”她伸出左手,禁止我前进,将她的刀扔给我,向我微笑着,直到被咬住了肩膀,她的表情变得严肃,眉毛也皱了起来。
“不,不要!”我崩溃地捂着脑袋,看她被人群吞没。
“不要,不要,不要!”我叫喊着,握着那两把刀,杂乱无章地挥着,我以为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的眼睛变得涩,脸上变得热。
划破血管,划破喉咙,划破脖子;刺穿皮肤,刺穿眼睛,刺穿心脏;砍断手臂,砍断肱骨,砍断头颅。我毫无规律地行走,看到活物就挥刀。
我喘着气,无力地跪在她的身旁,如果那尚且算是她的话,“不要哭。”她还有空隙说话,在将死的空隙上。
而我的手里还握着刀,我的身上已经不存在没有血的地方了。我在哭,我没能发出哭声,但是眼泪从我的脸颊上滑落。
我享受着这第一次的哭泣,好像只有哭出来才能知道难过的是有多难过,悲伤到底有多悲伤。我好像要在这无边无际的日子里,持久不断地哭泣下去了。
疼,好疼好疼,就算重新活过来,上辈子的疼痛仍然存在,疼,好疼好疼,身上的任何一个曾经存在过肉体的地方都疼,我渴望潮水般的呼吸。
仅仅是在这漫长的无限中度过了一点点,卡塔琳娜仍在无休止的啜泣。我在千万次的轮回中再次重生了,我慢悠悠地站起来。
这已经是我最快的速度了,仍能看到缓慢生长的皮肤覆盖血与肉的纹理,断掉的骨骼再次契合。我快要疼死了。这是专属于我的复活方式。
我踉踉跄跄地走向卡塔琳娜,将她环抱住,那仅有喘气的哭声,就在我的胸口处回转荡漾了。卡塔琳娜伸手抓紧了我的衣服,是我为我悲伤,是我拥抱了我,是我在为我痛哭。
事实上,卡塔琳娜一直都明白,逆来顺受从来都不是正确的了;面对苦难,长久的去反抗祂,去反抗一切的不公,哪怕是被迫反抗祂,这都比逃避有用,只是害怕,将自己的一切同脆弱一起隐藏起来。
而她的身体只不过是个空壳,虽然人的躯体本身就是情绪的投射,那只是眼中景色的区别。
失去了躁动的世界,变得格外安静。卡塔琳娜坐在屋顶的栏杆上,这地方鲜有的屋顶居然有栏杆,虽然只是一小段一小段的。
望着天空,我背靠在一旁的墙上,抱胸沉思。“要是有月亮就好了,也不奢求会有星星什么的。”卡塔琳娜发出感叹,我睁开一只眼望了望天空,那里是一如既往的黑。
“你感觉好了些吗?还是一直在疼吗?”她问我。
“好多了,疼痛我会忍的,”我走向她,“事实上我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我带着少见的严肃看着她:“在这个城市里人是可以彻底死去的。”卡塔琳娜不解地看着我。
“我记得在最初的时候,很多人都是正常人的状态,他们会说话,并且有意识,在我记忆的最深处,有一个少女,在我过去的时间里,自从她最后一次死亡,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了。”
(九)
“醒过来,快醒过来呀。”一位少女很用力的在摇晃着躺在地上的人,那人就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我。
那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身上已经不疼了,少女见我醒了就着急的把我往里面拉去。
“怎么了?你是谁?”我是被疼晕过去的。
不敢用力,少女还是在拽着我,“先躲起来再说,外面都是很强壮的人。”
我强撑着站起来,随着少女一起藏在两堵倒塌的墙的缝隙里,还想问着什么,她把食指抵在两唇之间,微微探出些头。
我很安静地躺在地上,太累了,不一会就睡着了,少女向我身侧挪了挪,一边不时留意着外面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吵醒了我。刚睁眼就被少女捂住了嘴巴,张了张唇,告诉我,不要出声。
听声音,外面好像是一群人在互殴,少女也不敢冒险去偷看,她紧张得手都在抖,额头冒出虚汗来。我察觉到少女的不自在,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少女回之以微笑。
有好多奇怪的声音,我没有去细想,我太疲倦了,等到外面安静的时候,少女探头探脑的,拉着我走了出去。
“好险好险,”少女松了一口气,“我呢,名字叫星星,天上的星星,你的名字呢?”我望了望天空那里,除了黑云,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扑哧”少女被我这一举动逗笑了,从她的单肩包里掏出一本图画书,翻到某一页,指着画上黑色中的点点亮斑说:“这个是星星。”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没有名字,只有姓氏,我姓麦法兰。”这是我出生时就知道的事了,我还有好多没有经历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