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永嘉之祸

等庞杂混乱的出征部队都消失在了远处的尘土中,洛阳城顿时变为了一座死城。官署中的大多数官吏、军营中的大部分士兵,都随司马越走了,衙门没有人守卫,治安没有人维持,最恶劣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没有人去埋葬。每天都有人逃离死城。不愿意走和不得不留下的人,也忙于掘壕沟筑工事,以求自保。

司马越此行,能否幸运地击败石勒呢?晋朝的前途又如何呢?

晋怀帝司马炽对司马越的冒险出征,义愤填膺。司马越前脚刚走,司马炽就于永嘉五年(311年)正月给东边的青州刺史苟晞发去密诏,任命他为大将军讨伐司马越。

晋朝的天下,已经分崩离析了,各块尚在晋朝官吏手中的领土,像淹没在异族和农民武装的海洋中的一座座孤岛。大的势力,在黄河以北主要是并州刺史刘琨和幽州刺史王浚,在江南主要是琅琊王司马睿,在关中地区主要是南阳王司马模,苟晞是晋朝在黄河中下游硕果仅存的地方实力派,是司马炽讨伐司马越的唯一人选。

苟晞是职业官僚,身经百战才跻身高位的,有着奋斗成功后的老官僚的精明和市侩。他见朝政日乱,担心有祸害上身,花了很大力气交结达官显贵,每次得到宝物都往洛阳的亲贵家里送。他在兖州时,驻地离开洛阳五百里,苟晞怕送往洛阳的土特产到达时候不够鲜美,挑选了千里牛,每天凌晨驮着礼物出发晚上回来,日夜不休,用心良苦。苟晞靠此在乱世中求生存谋发展。在政治上,苟晞是个不折不扣的强权者,建立了庞大的官署和幕僚系统,专断辖区内的人事,追求战功,对付异族武装和流民起义毫不手软,日加斩戮,流血成河。兖州、青州一带百姓苦不堪言,暗地里骂苟晞是“屠伯”。

苟晞的青州刺史是司马越任命的,司马越还封他为郡公。两人的关系一度很好。如果能够深入合作,司马越有可能借助苟晞的实力,在黄河下游站稳脚跟,和石勒、王弥等人决一雌雄。遗憾的是,两人的关系在司马越出洛阳前,不幸破裂了。司马越的亲信潘滔、刘望等人诬陷苟晞,可能是想夺苟晞的官职;苟晞生气了,向司马越要潘滔等人的脑袋,又向司马越建议了几项人事变动,司马越一概没有答应。苟晞于是认为:“司马越为宰相,不能平定叛乱,使天下淆乱,我怎么能坐视不顾呢?今将诛国贼,尊王室,匡扶天下的霸业可成!”他移告诸州县,公布司马越的罪状,宣布和司马越决裂。司马炽正是看中这一点,让苟晞去讨伐司马越的。主观上,苟晞有讨伐司马越,甚至取代司马越的心思;可惜他在客观上已经自顾不暇。流民武装领袖王弥所属的曹嶷部队之前大举进入青州,志在占领领土长期经营。苟晞抵抗得很辛苦,节节败退,部队日渐零落,完全没有力量讨伐司马越,两面作战了。他能做的,就是在文字上积极响应司马炽的号召,对司马越口诛笔伐。

离开洛阳后,司马越的日子也不太好过。所谓的讨伐石勒,不过是逃离的借口而已。全军上下,从司马越到普通士兵,都没有战胜石勒的信心。不幸的是,二月,石勒大军从汉江北上,朝着司马越部队的方向冲杀过来。司马越匆忙躲避,向东方逃去。当月,石勒占领了重镇许昌。三月,司马炽又公开发布诏书,讨伐司马越。司马越还截获了苟晞和朝廷往来讨伐自己的文书。在石勒、司马炽、苟晞三方的巨大压力下,东海王司马越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对前途完全丧失了信心,心力交瘁加上急火攻心,死在了项城。

司马越死后,官民们要推举太尉王衍为首,率领大家谋出路。王衍不敢担当如此大任,百般推辞说:“我年少时就没有做官的欲望,这些年来全是熬资历才升迁到如今的地位。今天的大事,怎能让我这样一个没有才能的人来担任统帅呢?”他要推举随军的襄阳王司马范为新首领,司马范坚决不答应。最后实在没办法,王衍心不甘情不愿地继承了司马越的位置。

王衍,山东琅琊人,在琅琊王家的兴起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日后琅琊王家在南方的发达,实在应该感谢他。从年轻时代起,王衍就精通玄理,擅长清谈,专以谈论《老子》、《庄子》为事。清谈时,王衍喜欢手持白玉柄的尘尾,手和玉柄的颜色一样白皙。虽然是玄学大师,王衍却没有留下系统的言论,就连只言片语也很少。主要原因是他纯粹是为了清谈而清谈,没有成熟的观点,经常谈着谈着觉得话语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随口改过来。世人称之为“口中雌黄”。正如他承认的,因为资历老、家底硬,王衍被视为士族的首领。在人品和能力上,王衍都没有称道的地方。他的夫人郭氏是个悍妇加守财奴,连亲友的钱财都要贪霸。王衍对郭氏的贪财很鄙夷,坚持口中不提“钱”字。郭氏偏要试试他究竟会不会说钱,就让奴婢用钱绕床一圈,把王衍围在床上。王衍醒来后看到钱,大喊:“把这些堵着我的东西拿走!”在政治上,王衍没有丝毫建树,专谋自保,甚至不惜为了讨好贾南风而牺牲女儿的婚姻(王衍的女儿原本许配给了愍怀太子,王衍看贾南风不喜欢愍怀太子,竟然悔婚)。可就是他,连续担任尚书令、司空、司徒等宰相级的高官。王衍年轻时曾去拜访山涛,山涛对别人评价王衍道:“王衍看起来很不错,然而亡国败家的,正是这样的人!”

王衍当了东海王部众首领后,有三条路可以走。第一条路就是回归洛阳,和司马炽汇合,号令天下,与叛军对抗,维持困局;第二条路是与其他晋朝势力汇合,比如与苟晞的青州势力抛弃前嫌合兵一处谋求自保,或者继续往东南方向发展,渡过长江去与司马睿的势力会合(与其他势力会合似乎难度很大);第三条道路是就地占领郡县,准备后勤和工事,以之为根据地防御敌人、谋求发展。应该说,这三条路都不失为现实的选择,在石勒军队逼近的情况下都具有危险性。然而,王衍做出了匪夷所思的选择:对司马越的死秘不发丧,扶着灵柩向东海进发,准备在司马越的封地安葬他。于是,以王衍为首,襄阳王司马范为大将军,全军向东踏上了尘土飞扬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