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晋武帝司马炎一共有25个皇子,其中最小的第二十五子叫做司马炽,太熙元年(290年)被封为豫章郡王。司马炽的豫章王是遥领的,没有“就藩”(到封地去),留在洛阳做京官。八王之乱爆发后,司马炽自然没有实力参与同室操戈,而是冲素自守,不交宾客,不问世事,一心攻读史籍。他这么做,获得了意想不到的两大效果:一个是得到了舆论的好评:“多好的王爷啊,一点名利心都没有,就知道学习!”另一个效果是等八王之乱沉寂下来后,司马炽成了幸存的司马炎的三个儿子之一(另两个是晋惠帝司马衷、吴王司马晏)。
光熙元年(306年),东海王司马越毒死惠帝,挑选司马炽继位,次年改元永嘉。司马炽就是晋朝的第三个皇帝,历史上称为晋怀帝。
司马炽和永嘉时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历史舞台。
司马炽在皇帝生涯的多数时光里就是个傀儡,朝政全由司马越把持。司马越以太傅身份辅政,兼任了华北六州的刺史或者州牧,并拉拢大世族王衍为太尉,在朝野到处安插亲信。晋怀帝司马炽原本就没有根基,如今更没有可能施展拳脚了。
司马炽即位前,和中庶子缪播关系很好,即皇帝位后任命缪播为中书监,任缪胤为太仆卿,此外还叫来舅舅、散骑常侍王延和尚书何绥、太史令高堂冲协助自己处理机要事务。这是司马炽能够拼凑起来的可怜的班底。司马越对这个力量微弱的小帮派也不能容忍,在心腹刘舆、潘滔等的劝说下诬陷缪播等人“谋反”,派将军王秉率领三千兵士进入皇宫,当着司马炽的面逮捕缪播等十余人。司马炽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班底被一网打尽,唯有叹息流泪而已。最后,缪播等十余人被全部斩首。司马越分析了八王之乱以来皇帝被藩王利用的历史,觉得屡次变故的根源在于宫殿侍卫力量的人心向背。为了将司马炽彻底控制在手掌中,司马越决定重组宫廷侍卫。当时宫廷中的武官都封了侯,司马越就上奏请求将有侯爵身份的宫廷侍卫全部罢免。很快,司马炽身边的武官都被解职,司马越改派右卫将军何伦、左卫将军王秉带领几百名东海国的士兵担任皇宫禁卫,等于将司马炽看管了起来。
司马越个人权力巩固了,洛阳城的形势却不太妙。八王之乱的恶果充分显现了出来:晋朝的精锐部队损失殆尽,洛阳府库空虚,而匈奴、羯族等少数民族武装纵横黄河南北,晋朝地方郡县望风披靡。洛阳城就好像是一艘装饰华丽,却缺乏水手和给养的大船,周围全是凶神恶煞般的异族小舢板;司马越就是大船的舵手,面临的已经不是大船驶向何方的航向问题了,而是如何保证洛阳不被异族武装攻陷的生存问题。他想到的办法就是派出羽檄征调地方军队入援京师,号召藩镇和地方将领们勤王。
在求援问题上,皇帝司马炽和权臣司马越的利益是一致的。使者临行前,司马炽叮嘱使者们,要他们转告地方守臣:“现在增援,洛阳可能还有得救;晚了,洛阳就没有了!”华北、西北的部分州县,南方的大部分州县都还在晋朝官吏的手中,但是他们势孤力单(高度中央集权和连年征战的结果),而且自顾不暇(自身也面临异族武装或者农民起义的问题),都不具备增援洛阳的能力。山涛的儿子、镇南将军山简镇守襄阳,有心报国,派出一支小规模的部队前往洛阳,不想走到宛城的时候被当地流民武装消灭了。而派出援兵后,山简自身力量削弱了,不得不闭城自守,后来干脆弃城南逃。另一个有心增援的人是荆州刺史王澄。他的刺史官职是司马越任命的,而且族兄王衍还在洛阳城中,所以派部队前往洛阳。当山简失败的消息传来,王澄害怕步其后尘,赶紧召回部队,一心保境安民。其他地方官员,情况也类似。所以,司马炽望眼欲穿,没看到一个援兵进入洛阳。
在绝境中坚持了三年多,洛阳的情况更加不妙了。异族武装力量越来越强大,朝廷能控制的郡县越来越少。太傅司马越丝毫没有改变朝廷困局,又揽权专政,大失所望。永嘉四年(310年),司马越阵营意识到这样下去迟早要完蛋,就有谋士建议道:与其在洛阳坐以待毙,倒不如集合城里尚有战斗力的军队,向外发展,也许能打开一片天地。司马越接受了这个带有冒险性的建议,穿上戎服去向司马炽辞行。他借口讨伐石勒(石勒正在横扫黄河以南和汉水以北地区),要率军向兖州、豫州方向发展。司马炽忧心忡忡地说:“现在胡人日渐逼近首都,洛阳官民斗志全无,朝廷社稷正倚赖太傅支撑。你在节骨眼上,怎么可以远离洛阳,孤立首都呢?”司马越辩解道:“臣此次出战,如果能够幸运地击破贼军,则国威可振,总比坐待困穷要好。”应该说,司马炽和司马越对时局的看法各有各的道理。晋朝发展到这一步,要么坐以待毙,要么侥幸取胜。
当年十一月,司马越孤注一掷,集合在洛阳城内外的4万军队,声称讨伐石勒,向许昌开拔而去。太尉王衍担任军司,与司马越同行。洛阳官民见司马越军队要弃城而去,人心惶惶,多数人都想搭上司马越这艘救生船,逃离势必沉没的洛阳大船,于是各显神通往军队里面挤。到最后,4万军队膨胀成人数超过10万的逃难大军,里面有大大小小的洛阳各级官吏、家眷、富翁和其他关系户、难民等等。一路上尘土飞扬、人声鼎沸,有拖家带口的,有丢三落四的,有被百姓打乱行伍队列的部队,也有在百姓队伍中横冲直撞的骑兵,场面蔚为壮观。
当然,司马越也没有完全放弃洛阳——毕竟它是帝国的首都,毕竟晋怀帝司马炽还有政治号召力。他留下了王妃裴氏、世子司马毗在洛阳,并留亲信龙骧将军李恽、右卫将军何伦率少量军队守卫城池,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