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竹林七贤来了!

山涛和嵇康一样是孤儿,也一样是从贫苦中自学成才的。他之前的人生经历比嵇康、阮籍要曲折得多,直到四十岁才做了官,当了郡主簿。眼看仕途有所起色了,山涛忧虑地发现了隐藏在平静下面的暗潮。一天夜里,山涛和同事石鉴(这人后来成了西晋的太尉)共宿,半夜踢醒石鉴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睡觉!你知道司马太傅卧病不出,有什么问题吗?”石鉴睡眼惺忪地回答:“皇上让太傅回家养病,关我们什么事情!”山涛骂道:“咄!马蹄声起,眼看就要刀光剑影了,怎么会没事呢!”出于对现实政治的不满和不安,山涛也选择了弃官而去,寻找一寸宁静之地,安心思考生活。

嵇康、阮籍、山涛三人构成了竹林中最初的交谈核心。三人之中,嵇康年纪最小,可以算是其他二人的子侄辈,但凭借精深的学问、崇高的声誉和皇亲国戚的光环,成了领袖。三人之中,山涛年纪最大,生活最为窘迫。家里全靠夫人韩氏操持破衣粗食,山涛一次和妻子打趣说:“夫人忍忍饥寒,等我日后位列三公,不知道夫人能不能做好高官太太?”山涛又对妻子说:“眼下能做我的朋友的,就只有嵇康和阮籍了。”韩氏很好奇,很想看看他们。一天,嵇康和阮籍来山涛家做客。韩氏劝山涛将两人留下来住宿,夜里韩氏在墙壁上挖了个洞,观察嵇康和阮籍,听他们彻夜长谈。朋友走后,山涛就问妻子有什么感受,韩氏坦率地说:“你的才智、情趣,和嵇康、阮籍相比,差远了!只有你的见识、气度,勉强还能和他俩比一下。”韩氏的判断,也是一般人的观点。在竹林交谈的核心中,才情声望都推嵇康为首,阮籍次之,山涛又次之。

阮籍的侄子阮咸,听说叔叔和几个世外高人躲在竹林中,饮酒高歌、畅谈不休,非常羡慕,缠着叔叔介绍自己进入了这个小圈子。

别看阮咸是阮籍的侄子,名声并不在阮籍之下,和叔叔并称“大小阮”。阮咸为人狂放,不拘礼法,尤其弹得一手好琵琶。唐代后,人们根据阮咸琵琶的样式制造了许多复古琵琶,为与西域传入的琵琶相区别,干脆将复古琵琶称为阮咸,简称“阮”。可见,阮咸的琵琶功夫了得,影响了上千年。

阮咸和叔叔阮籍这一系,家里比较穷,居住在道南。居住在道北的阮姓同族都很富有。七月七日,北边的阮家在院子里晒衣服,都是纱罗锦绮。阮咸就在院子里架起杆子,挂了许多布衣烂衫。人们问他为什么把贫困的家底都亮出来,阮咸自嘲道:“未能免俗,聊复尔耳!”他的未能免俗,不是攀比,不是附庸风雅,而带有一种朴素的真实,是真性情的表露,远比富裕的同族们的炫耀高贵得多。既另类又真诚的阮咸很快就被三人核心接纳了。

此外,河内怀县(今河南武徙西南)的书呆子向秀和沛国(今安徽淮北)人刘伶也加入了清谈行列。刘伶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最擅长喝酒和品酒,还专门写了篇《酒德颂》谈喝酒的好处。他长期酗酒,都得了病。一次,刘伶酒病又一次发作,还要妻子拿酒来喝。妻子哭着把酒都洒在地上,摔破了酒瓶,恳劝他说:“喝酒伤身,你看你都喝出病来了!你一定要戒酒了!”刘伶就回答:“好,戒酒!可是,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没法戒酒,必须在神明前面发誓,才能戒得掉。麻烦你准备酒肉祭神吧。”妻子信以为真,准备酒肉供在神像前,刘伶跪下来祝告说:“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说完,他抢过神像前的酒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结果又喝得酩酊大醉。

刘伶长得又矮又小,而且容貌极其丑陋。一次他喝醉了酒和人吵了起来,对方卷起袖子就要揍他,刘伶很镇定地说:“我身子像鸡肋一样细小瘦弱,哪能受得了老兄的拳头啊。”对方听了大笑,也不揍他了。但是他的运气不会总是这么好,慢慢地得罪的人多了,刘伶的人际关系就越来越差了,他也越来越不与人交往,对人情世事默然相对,只是喝酒而已。奇怪的是,刘伶和阮籍、嵇康两人却很投机,一见面就有说有笑。很自然地,他也加入了竹林中的谈话。

竹林的名声散播出去后,山东琅琊人王戎闻风而来。王戎的年纪很小,比嵇康还小10岁,比山涛小了24岁,走入竹林的时候还只是个14岁的毛头小子。

别看王戎年纪很小,却是神采飞扬的神童。他出生于山东琅琊的官宦人家,从小聪慧,学问日益精进,善于清谈。王戎对老庄清静无为的学说很喜爱,也是嵇康的崇拜者。直到老年,王戎回忆起嵇康来还说:“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阮籍认识王戎也比较早。王戎的父亲王浑担任尚书郎时和阮籍是同事,王戎也跟着父亲住在官舍中。每一次,阮籍去拜访王浑,话不投机说不了几分钟,却和小小的王戎很聊得来。两人一谈就是大半天,成了忘年之交。阮籍很不客气地对王浑说:“你儿子清俊绝伦,你根本比不上他。和阿戎说话,比和你说话有趣多了。”王戎的崇尚清静和清谈,更多的是出于年少时候纯美的理想,其中还掺杂着丝丝叛逆的情绪,缺少山涛、嵇康、阮籍等人对现实无望之后的谨慎与逃避——王戎压根就还没进入社会。其实,王戎内心对功名利禄并没有免疫力,相反对花花绿绿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心。因此,阮籍虽然喜欢王戎的聪慧和清谈,对他的人品并不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