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高处的皇帝自始至终不发一言,沉默以对。
忽然,几人冲入大殿,一个尖利的声音高叫道:“外朝谋反!外朝谋反!”说话之人,竟是方才前去金吾卫的宦官仇士良。仇士良和诸位宦官神色狼狈,显然是狂奔而来。
方才在左金吾卫院中,仇士良和宦官们发觉不对,惊骇奔逃。此举打了韩约一个猝不及防,高呼幕后的刀斧手上前,但是已经晚了。门禁的卫士想要关上院门,而仇士良大声叱骂,阻止了大门关上,宦官们一行这才得以逃出生天。仇士良一合计,猜想定是李训的阴谋,于是一边让人联系禁苑中的神策军、羽林卫,自己一边带着手下宦官,趁邠宁边兵尚未完全控制宫门时,径直走入,回到了含元殿。
此时的关键,是御座上的天子,天子在谁那边,谁就站在正义的一方。
李训见仇士良返回,心知是韩约那边失手了。此时他不能犹豫,站前一步,对着殿外守卫的金吾士兵大声道:“上殿保卫陛下御驾的,每人赏钱一百贯!”
金吾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百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可有命拿钱,能保证有命花钱么?这些金吾士兵并不是韩约所属,事先也未参与同谋,看到这时的情景,竟无一人敢入殿护驾。
“外朝谋反,事情紧急,请陛下还宫!”仇士良穿过殿外侍卫的金吾卫队,来到皇帝面前拜奏,随即指挥皇帝身边的内侍准备撤离。须臾之间,一架软舆已到近前,内侍们扶着皇帝坐上软舆。从内侍到宦官,都知道这是他们生死存亡的一刻,也都存着十万分的决心。见殿前有边兵、朝臣挡路,他们便掘开殿后的屏风,快速地穿过孔洞,往北边后宫的方向奔逃。
“不可!”李训见状急忙追上,手攀在软舆上高呼道,“臣启奏之事还未了,陛下不可现在入宫啊!”
这时,韩约带领手下左金吾卫追来,连同殿前正在踟蹰的金吾卫们一起,终于入殿,尾随皇帝的銮驾,想要阻止宦官们带皇帝入后宫。情势已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罗立言带领京兆府中的巡卒、皂吏、不良人三百余人倾巢而出,自西赶来;李孝本带着御史台中的狱卒、守卫两百余人,自东赶来。
另一边宫中的勇健内侍们也汇聚到了含元殿,阻挡着宫外的援军。
不论是阻击的内侍们,还是追赶銮驾的援军们,都知道若是失败便是死路一条,因此全都奋力死战。两边混战在一起,虽然大部分人手里都没有兵刃,但他们拿起任何手边能拿到的东西打向对方。雄伟而华丽的含元殿变成了血腥的战场,双方都不是正规军人,但李训引入的巡卒们终究人多势众,数十名内侍登时尸横就地,血洒当场。而剩下的内侍们依旧浴血死战,不放对手过去。
这边厢,皇帝的软舆一直往北而行,李训兀自不放手,拉着乘辇呼叫着:“你们擅自挟持陛下回宫,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从含元殿到宣政门,不过两三百步路,在李训的一路阻拦下,乘辇就这样逶迤着慢慢往前。
这种时候,但凡皇帝开口说一句停下,宦官们也就只能把銮驾停下。可皇帝始终没有开口,这场事变之中,李昂一直都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既看不出他曾与李训等人合谋,也看不出他站在宦官这一边。眼看着抬软舆的内侍已经跨入宣政门,李训再也顾不得其他,声嘶力竭地叫道:“陛下,不可!”
这时,软舆上的皇帝终于开口了,李训却没想到,迎来的是一句劈头盖脸的痛骂。
“呔!退下!”李昂瞪着眼斥道。
李训停下,呆呆地望着李昂,眼神中既有疑惑,又夹杂着恐惧。有了皇帝的亲口表态,一位宦官上前一拳打在李训的胸口,将其打倒在地。銮驾终于顺利进入了宣政门,大门随即阖上,里面传来了宦官们齐呼万岁的欢笑声。李训仆倒在地,呆呆地想了许久,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他在这时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被皇帝抛弃了。
他们的图谋失败了,只是因为踏错了一步。
李训自知大势已去,没有返回含元殿,直接走上了通往宫外的路。他拦下一名从吏,换上低阶官吏的绿衫,独自一人开始逃亡。
听到宣政门内传来宦官们山呼万岁的声音,含元殿上的众人面如死灰。百官们知道,这是宦官们胜利的宣告。皇帝已经被宦官控制,如今再斗下去已无意义,百官们悻悻然各自散去。
宰相王涯、舒元舆等人也退回中书省,他们找不到李训的踪影,定不下主意,只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吩咐厨房准备开饭。就在他们一起坐下准备吃饭的时候,门外匆忙来报:“有兵士从宫里出来,逢人便杀!”
那是宦官们复仇的火焰!在仇士良的命令下,一千多名神策军手持利刃,杀入了南衙。王涯、舒元舆等宰相和高官们狼狈而逃,三省、六部、金吾卫千余人争相奔逃。神策军杀到时,中书门下仍有六百余名官吏没能逃出,因而遭到了神策军无情的杀戮。
仇士良下令关上宫城、皇城大门,抓捕叛党。神策军到处,遍地鲜血横流,一千余人因此丧命。连待在皇城中卖酒的小贩也不能幸免。杀戮逐渐扩大到了皇城以外的坊市,一夜之间,长安城尸横遍地,一片狼藉。不少城中流氓恶棍趁机出动,对仇人打击报复,对富户肆意抢劫。含元殿上参与的朝臣,甚至李训等人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也都被捉拿之后严刑拷打。
既然南衙的宰相们挑起了对北司宦官们的战争,那宦官们就会毫不留情地反击,哪怕血洗长安城!仇士良也不吝于再添上一把火,让对手看一看,和他们作对会是怎样的下场!</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