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最后的大唐安西

后来的悟空禅师没有想到,后人提起他的法号时,会直接想起一只挥舞着金箍棒的猴子。不过,如果知道这只叫“悟空”的猴子成了大名鼎鼎的玄奘法师的弟子的话,悟空禅师应该会觉得很高兴。

在那遥远的贞观初年,玄奘法师经过安西,前往天竺。他启程时,出了玉门关后,沿途便全是外邦异国;等到他取经返回长安时,过了葱岭,便是大唐地界。

一百五十年后,悟空禅师也踏上了和玄奘一样的道路。出发之时,还是天宝十载(公元751年),他仍用着自己的俗名——车奉朝。作为大唐的左卫泾州四门府别将,护送罽宾国使者回国(今阿富汗附近),像故事里的孙悟空护送唐僧去西天一样。然而不同的是,前前后后这一路,所到之处无不是大唐的属国,所有妖魔鬼怪、强盗匪徒一见大唐的旗帜,无不退避三舍。后来他在途中受戒皈依佛门,随后游历天竺。等到他游历四十年后返回大唐时,归途所到之处,已然尽是敌国。

他带着犍陀罗赠送的经文和一枚珍贵的佛牙舍利,沿着来时的葱岭道原路返回。

经过葱岭上的大小勃律,当年高仙芝在此闪电奇袭,立下不世功勋,如今已经成了吐蕃控制下的傀儡。

越过葱岭,溯喀布尔河北上,来到了中亚的大平原。当年归顺大唐的昭武九姓、粟特城邦,如今已是大食帝国下辖的总督区,崇尚拜火教的粟特人已经逐步被大食人的伊斯兰教风俗所取代。

在河中之地,曾经有着千佛之国的盛景,可大食的总督派兵捣毁了寺庙,往昔的景象已然不复存在。悟空路过了乌古斯叶护国,这里的国王曾经派兵入唐,帮助平定安史之乱。如今叶护国是大唐在葱岭以外所剩无几的盟友,苦苦抵抗着四面八方的侵袭。

来时的路,因为有大唐的荣耀在身,作为随队武官的悟空无需担心沿途的安全。如今大唐的荣耀不再,悟空只能独自提防着沿途不怀好意的军阀与强盗,幸好他武功了得,就这样一路东行,穿越瓦罕走廊,来到了塔里木盆地。

这里是大唐的安西四镇,一百多年来,沿着塔里木河设置的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像是四根粗大的铆钉,牢牢地将大唐的势力钉在了安西之地。如今面对吐蕃的威胁,安西四镇也就成了大唐安西都护府最后的疆土。经过疏勒、于阗,悟空看到当年名震整个大陆的安西军如今已经衣甲破旧,蓬头垢面。城头的垛口前,明显没有足够的战士防御。曾经是武将的悟空可以轻易地发现这里的窘迫处境。

在龟兹城,安西都护府的驻地,悟空见到了这片疆土的守护者——郭昕。安西四镇节度使、安西大都护郭昕如今统帅着最后的安西军,在此戍守了二十年。悟空听说,郭昕的伯父便是大名鼎鼎的郭令公郭子仪。当然,在天竺居住了四十年,悟空对这位郭子仪并没有多少了解,只是粗略地知道是一位中兴大唐的名将。

这也让他感慨世事的变幻。他离开长安时,威震边陲的哥舒翰、高仙芝、安禄山,一个投降叛军,一个在阵前被斩,剩下一个则成了祸乱天下的叛军头子。而那时并不太起眼的郭子仪,却成了名垂青史的中兴之将。

“禅师来得不巧,建中七年,也就是两年前,沙州便被蕃贼攻陷了,河西通道绝对走不通。禅师若要回国,便只有北上,取道回纥。”郭昕告诉悟空说,“只是那条路异常艰险,恐有不测。”

久居异域,悟空对时下的年号不得而知。后来悟空才知道,这一年其实并不是建中九年,而是贞元四年。天子已经改了两轮年号,而安西孤悬在外,与大唐声信不通,对内地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与悟空聊得熟了之后,郭昕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述起他在建中二年(公元781年)与北庭节度使李元忠一起取道回纥,入长安面见天子的故事。那是郭昕一生中最引以为傲的事情,他在含元殿汇报了安西将士浴血奋战的事迹,得到了天子的盛赞,然后被封为安西大都护,且四镇将士均按等级破格提拔七级。

可是自从那次入京之后,郭昕就再也没有回过长安。

这是贞元四年(公元788年)的安西,随着大唐与回纥的结盟,吐蕃暂时减缓了进入安西的步伐,安西和北庭也在享受着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幸好大唐与回纥再度联姻,“贞元之盟”形成,从长安北上经过回鹘再入北庭、安西的“回纥道”再次打通,悟空回归中土终于有了希望。他离开龟兹,过焉耆,越天山,来到大唐北庭都护府所在的庭州城(今新疆乌鲁木齐附近)。北庭都护府在大都护杨袭古的统帅下,与回鹘联手,对抗着吐蕃的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