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史之乱以来,李泌在政坛起起伏伏,虽然帮助肃宗定下平叛的方略,奠定了唐廷的胜局,却反复被权臣与宦官所排挤,三起三落,最终退居山野。这些年,他一直在江南小城杭州担任刺史,如今已经过了花甲之年。
早慧对于他更多地成了一种负担。如今他久居江湖之远,早已没了年少时的心气。
直到皇帝带着他的朝臣匆匆逃到了汉中,窘迫无比,几乎走入绝境。这时,皇帝想到了李泌,那个曾经帮助他祖父定计,几乎奠定了大唐平叛胜局的白衣山人。
对于这个时代的朝臣们来说,少年时便步入朝堂的李泌资历高得吓人。当年李泌出入宫禁,与玄宗朝的公卿将相们谈笑风生的时候,建中朝的宰相、名将们要么是在削尖了脑袋准备科举考试,要么便是做一些侍卫、兵曹之类杂事的小官。若李泌重新回到朝堂,当今的宰相们要如何在这样一位传说级大佬身边自处?所以这些年朝堂人事更迭,愣是没有人想要重新请这位大名鼎鼎的白衣山人出山。
可是在巴蜀之地山穷水尽的李适,身边极度缺乏人才。而李适当年还是太子时,便受过李泌不少教导。再加上卢杞等宰相已经相继落马,不再有人敢反对李泌入朝了。李适最终下令,急召李泌前往汉中行在,等李泌到达之后,立即封他为左散骑常侍,将他安置在中书省,随时等候李适的传见。
多年以后再度见面,世事已经变化了太多。当初的理想主义青年李适遭受了命运的毒打,变成了一个消沉的中年;当初风度翩翩仿佛世外高人的中年帅大叔李泌,也变成了一个鹤发童颜、但依旧风度翩翩的老人。君臣二人见面,不胜唏嘘。寒暄一番之后,李适请教李泌:“李怀光所部悍然占据河中,麾下数万朔方军素来号称精锐。朕夙夜担忧,如之奈何?”
李泌淡然地断言道:“天下还有许多甚为可忧的事情,唯独李怀光的事情,不值得天子去忧虑。”
经过了三年的内战,天下早已不胜疲敝。李泌之所以信誓旦旦地保证李怀光不会成为大问题,归根到底是因为中原各地早已经厌烦了战争,不管是那些桀骜不驯的藩镇,还是陷入困顿的唐廷,都不愿也无力发动新的战争了。至于李怀光这里,纵使他真的要作乱,也得不到部下们的支持。
李怀光不足为虑,河朔藩镇也暂时在名义上归顺了唐廷,是时候解决面前的当务之急了。
什么是如今大唐的当务之急?简而言之,一是内忧,二是外患。
内忧,忧的不止是藩镇的割据,更重要的是朝廷当下的经济问题。经历了三年疯狂的压榨,天下经济已经濒临崩溃。尤其是关中,因为朱泚、李怀光前后乱起,农业生产遭到了极大破坏,粮食储备日益枯竭,粮食危机已经隐隐现出了端倪。于是,皇帝委任李泌为陕虢观察使、水陆运使,前往陕州坐镇。既是为了扼守长安的东大门,安抚河中、河朔等地的藩镇,也是为了督运关东粮秣进入关中,保障帝都内外的生计安全。
随后的事情便清楚了,长安不出所料地出现了饥荒,而李泌则在关键时刻打通了运输线,把江南的米粮成功运抵了长安。
而外患,则来自西边,来自吐蕃和它的盟国对大唐咄咄逼人的攻势。
吐蕃一直都是大唐在西方的劲敌。安史之乱时,吐蕃趁乱攻占了大唐的陇右、河西之地,屡次侵犯关中,甚至还在代宗时期打进了长安,致使代宗仓皇出奔,丢尽了颜面。所以大唐在吐蕃边境设置了凤翔、泾原等几大军镇,专门设置防秋兵防御吐蕃。本朝天子继位之后,为了集中精力搞他的削藩大业,确定了“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对外与吐蕃结好,专心对付内部的敌人。泾原之变发生后,唐廷在奉天面对朱泚的围困走投无路,不得不向吐蕃求援。而吐蕃的条件,是唐廷割让安西、北庭之地,作为吐蕃帮助平叛的酬劳。
安西、北庭是大唐在西域的疆土,盛唐时大唐的疆域一直延伸到咸海附近。可是如今,大唐本土与安西疆域相连的河西走廊已经被吐蕃占据,安西成了大唐在西域的一块“飞地”。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二十多年前就把他们的主力部队调回了大唐本土平叛,如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兵力,在吐蕃的蚕食下苦苦支撑,甚至已经与唐廷断绝了联系。割让安西、北庭,将剩余部队调回关中,也就成了唐廷迫于无奈的选择。
只是,吐蕃按照约定出兵,却并没有按照他们的承诺认认真真地攻打朱泚叛军,而是一直在与朱泚政权不清不楚地悄悄联络,暗地里勾勾搭搭。最后,唐廷只能依靠关东调回的神策军以及各路朔方兵马的支持,才算是平定了朱泚之乱。
请神容易送神难,吐蕃军已经进军到了关中,再让他们回去可就难了。按照吐蕃军的说法,他们按照约定出兵了,也与朱泚叛军有了交锋,此时叛军既然平定,那大唐也该兑现承诺,把安西、北庭之地让给吐蕃了吧!
说辞虽然蛮横,可吐蕃实力强大,唐廷不得不给几分面子。况且安西、北庭两个都护府几年未通音讯,说不定早就已经垮了。还不如给吐蕃一个面子,召回安西、北庭的唐军,让唐蕃之间继续保持边界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