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在朱泚的大肆犒赏之下,士气一度高昂到爆表,朱泚趁此机会下令,率领泾原军和幽州军主力,再度开往奉天。
奉天城中,守军兵源不足、人手不够、粮草不齐、物资短缺,各种各样的事情都还没有布置停当,可是,已经没有时间留给城中的守军了。
就在十月十日、唐廷君臣抵达奉天的第五日,城门守军看见西南方向烟尘滚滚,旌旗上依稀可以看出是邠宁节度使麾下军队。守军们正准备欢庆邠宁的援军抵达时,却发现邠宁军行动急促,旗帜凌乱,像是在被敌军追赶。再仔细一看,人们才发现,邠宁军的后面,尾随而来的是一队幽州骑兵。
守军倒抽一口凉气:朱泚的大军,已经抵达了奉天附近。
前面被追赶的,是邠宁留后韩游瓌率领的三千军士,邠宁军的主力如今还在哥舒曜的率领下在襄城苦战,这三千人,是邠宁镇所能派出的最后军队了。唐廷原本给他们的命令,是守在渭水便桥,将朱泚阻挡在渭水一线。但韩游瓌明白,这三千疲惫之师,绝对抵挡不住朱泚手下那些被犒赏喂得饱饱的叛军,要是真的死守渭水便桥,最终的结果只有和兵微将寡的奉天城一块被各个击破。所以韩游瓌当机立断,率领邠宁军驰援奉天。
可当邠宁军来到奉天城下时,朱泚的追兵已经追到了不远处。若是不开城门,那邠宁军眼看就要被来势汹汹的幽州兵击破;而若是开城门放邠宁军入城,万一叛军趁势跟在后头攻进来,那奉天城也就玩完了。
危急时刻,守城指挥官浑瑊当机立断,下令打开城门。邠宁军开入了奉天,而浑瑊带领一队步卒,与韩游瓌带领的殿后部队一起守在城门口,掩护邠宁军入城。
邠宁军刚刚撤入城中,朱泚的幽州兵就已经追逐而来,与城门口负责掩护的官军激战在了一块。邠宁军一路劳顿,而奉天守军又训练不足,面对来势汹汹的幽燕精锐,登时战线松动,出现了崩溃的迹象。叛军且战且进,与官军争夺起了城门口的通道。
城门要是丢了,奉天就真的守不住了。浑瑊与韩游瓌都明白这个道理。此时此刻,官军退无可退,只有坚决死守。前队溃退了,那就后队补上;后队溃退了,那就预备队补上;预备队又溃退了,那就再把刚才退回的前队收拾收拾,重新派去补上。他们血战了一整天,硬是没有退却,死守在城门甬道口。
可城门关不上,朱泚的叛军依然会源源不断地杀来。浑瑊从城门不远处找来几辆草车,想到了办法。
十余名身着重铠的甲士手持长刀,结成简单的步兵阵,如墙而进。他们有铠甲在身,均是以一当百,一边用陌刀斩杀,一边将草车拖入城门,堵住了城门的甬道后,纵火点燃草车。熊熊烈火之下,叛军终于无法前进。官军趁着这个喘息之机,重新列阵,推着燃烧的草车向前,向叛军发动了反击。
天色已晚,两边的士卒都是又累又乏,叛军见城门被重新夺回,没有便宜可占,终于逐渐退却了回去。
第一回合的城门争夺战,总算以官军的胜利而告终。但朱泚随即在奉天城东三里外扎营,随后每日都派兵攻城。奉天城中虽然几乎已全民皆兵,但守城的人手实在不够,就算公卿、将军全部上了城墙,拿着兵刃守城,人员依旧不够。
如今支撑起奉天防御的,除了这二丈二尺高的城墙,恐怕就只有城中军民死战不退的意志了。
白天攻城不行,朱泚便趁夜色派兵,从城池的东、西、南三面发起强攻。浑瑊亲临前线力战,总算击退了朱泚,可左龙武大将军吕希倩却在此战中战死。
大唐立国一两百年,贵为大将军级别的将领在前线战死的,这是第一位。
第二天,朱泚再次来攻城。这一次他佯攻东、西、南三面,实际却派遣精锐绕过奉天城北的梁山,想要趁城北没有防备,趁机偷袭入城。却没想到在梁山遭遇了巡弋的唐军,唐将高重捷率军拼死而战,终于击退了偷袭的叛军,但高重捷也在此战中不幸被俘,随即被叛军砍杀。
城中仅有的一点存粮,在叛军一日日的围城中逐渐消耗殆尽。围城一个月之后,城中的存粮已经基本耗尽了,连供奉给皇帝的“御膳”,也只有每天两斛糙米而已。城中其他军民,只有趁叛军停止攻城,开始休整之后,才能偷偷让人放根绳子爬到城外,到树林里采集一些芜菁之类的野菜带回来充饥。
李适亲自到城墙工事查看军情时,曾让一个侦察兵出城探查朱泚营中的动静。这哨探领命之后,跪在李适面前,提出了一个请求——城外天寒地冻,只求皇帝能赐给他一套御寒的襦袴。这位兵士都已经乞求到这分上了,李适没有理由不答应,可他差人在城中四处寻找,却发现城中已经没有一套多余的御寒衣物了。
看着这位衣衫单薄破烂的侦察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李适心中哀悯,但也只能狠下心,默默地将他派走了。
他是一朝天子,竟然连一条襦袴都赐予不了自己的兵士。这件事情给了李适很大的触动,这仗打到这份上,连他自己都已经心灰意冷了。于是他召集了留在城中的公卿和将官们,对他们说道:“朕因为无德,自陷于危亡之中,这是应该的。但诸位无罪,如果要保全自己的家人的话,那便尽早投降吧,朕不会怪你们。”
这是李适掏心窝子的话,在场群臣也无不掩面,顿首流涕。
谁都知道,他们没有退路了。一旦奉天失守,那大唐天子便将无路可走,大唐的太子、王公,还有唐廷的重臣们,便会被叛军一窝端,整个社稷都可能有覆灭的危险。谁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所以,纵然此时城中缺衣少食,人人困顿,在凛冬中饥寒交迫,但是人心却出奇的统一,每个人都知道,如果败了便是万劫不复,所以每个人都抱着必死之心,努力地守卫这座城池。
此时的奉天守军被四面围城,信息隔绝。他们不知道的是,四面八方的援军,正在向着奉天汇聚。
在河朔战场与藩镇胶着的河东军的马燧、朔方军的李怀光、神策军的李晟,听闻天子下诏勤王,立刻火速撤回,向着长安急行军。连刚刚归顺大唐的昭义军节度使张孝忠,也不顾朱滔方面强大的威胁,发兵五千人,跟随神策军行营节度使李晟一起回援奉天。灵武、渭北、陕虢、蜀中等地的州县,听闻皇帝蒙难于奉天,也都纷纷发兵前来救援。
朱泚这边也探知到了东方援军的动向,忧虑于后方的威胁,于是更加凶猛地进攻奉天。他让僧人法坚制造了一台巨大的云梯,长宽各有数丈,外面包裹着兕牛皮,下面安装着一人多高的的轮子,云梯上面可以容纳勇士五百人。这台器械被推到奉天城前,比城墙还高出一两丈,几乎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