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二年（公元781年）二月，长安城外望春楼。

望春楼下的大湖名叫广运潭，当年玄宗让人在这里挖起一个巨大的人工湖，连接灞水，作为汇集天下漕运物资的物流中心。三十年前，这里是唐玄宗设宴的胜地，曾有过一个盛大的庆礼，各地运送珍奇宝物的船只汇集在这里，在花团锦簇、美女环绕之中敬献给盛世的君王。而如今，望春楼下人马走动，一片狼藉，已经没人记得当年的盛况。

那是京城以西防御吐蕃的防秋兵，一共一万两千人，正匆忙汇集在这里，准备坐船发往关东，应对日益蠢蠢欲动的河朔藩镇。吐蕃防线上驻守的军队，个个都是精锐，其中还包括一队唐廷下血本建起的神策军，此时吐蕃与大唐的关系缓和，正好将守军调往关东，对付河朔藩镇的联合。

因为李惟岳的继承问题，河朔的几个藩镇已经与唐廷撕破了脸皮。当初魏博、成德、淄青三镇首领，以及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等人已定有密约，此时他们的司马昭之心更是路人皆知。各地兵马调动频繁，一场大战已在准备之中。

皇帝李适登上望春楼，设宴犒劳准备东行的将士们。边兵们开怀畅饮，唯独其中的神策军不肯饮酒。李适令人前去询问缘故，神策军将官杨惠元回答说：“我们从奉天出发时，主帅张巨济告诫我们说，‘此行要大大地建树功名，待到凯旋而归的日子，我与你们好好痛快一场。若没有得胜告捷，就不要饮酒了。’所以不敢饮酒。”

此后这一路，杨惠元麾下这支神策军果然滴酒不沾。

李适十分高兴，神策军这么做，足以证明他们是一支经得起考验的军队。古来行军，整顿军纪最为重要，如今神策军令行禁止，定能在战场上有不俗的表现。

这年五月，魏博的田悦、淄青的李正己、成德的李惟岳最终定计，结盟正式与唐廷对抗。

这是一场中央与藩镇间的博弈。为了应对李惟岳、田悦联盟随时可能的起兵，唐廷在各个方面做着紧锣密鼓的准备。为了保障唐廷能有足够的财政支撑这场大战，唐廷下令将商税从三十分之一提高到了十分之一，同时加紧准备征收秋税，等到夏粮成熟，唐廷就可以有一笔不菲的财政收入。

而军事上，除了杨惠元这一支神策军，唐廷还命神策将领李晟为神策行营都知兵马使，率领京畿神策军东进，会同河东节度使马燧、昭义军节度使李抱真、河阳节度使李芃等臣服于唐廷的藩镇兵，将矛头共同指向河朔。同时，河朔藩镇中仍有幽燕之地的幽州节度使朱滔没有参与反叛，李适设法说服了朱滔，请他从北边发兵南下，攻打成德。一场针对河朔的包围圈终于封上了口子。

当初河朔藩镇之间订盟时，参与者还有占据襄阳一带的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梁崇义势力不强，可距离关中很近，又占据了南北物资运输的汉水要道，威胁着唐廷的财政安全。虽然梁崇义本人半推半就，并没有太强的造反意愿，李适却巴不得他快点反起来，好让唐廷有理由接收襄阳这个战略要地。李适任命淮宁节度使李希烈为汉南北兵马招讨处置使，都统南方诸军、征讨襄阳的梁崇义。

所有部署下达完毕之后，剩下的就是焦急的等待。关于平定藩镇的计划、步骤，李适早已在心中模拟演练了千遍，可计划终究与实际不同，万一出了差错，可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李适登上皇位没多久，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紧张时刻，心中自然是焦急万分。

果然，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时值六月，正碰上江淮地区的夏汛到来，襄阳战场上，李希烈在行军路上遭遇了连日大雨，始终未能进军。

而在河朔战场上，田悦率领的魏博大军正在强攻临洺（今河北永年），连续数月，城中粮食耗尽，库存告急，守军死伤惨重。据说守将张伾已经准备献出他的爱女，要效仿当年张巡守睢阳的故事，杀了女儿炖肉给将士吃。要是临洺城失守，成德军和魏博军的势力便可以完全连成一片，整个河朔都可能会失陷于田悦。

各路大军在前线战事吃紧，物资、钱缗更是消耗如流水。夏粮的田税虽然已经收了上来，但梁崇义依旧占据襄阳的汉水要道，阻碍了南方税粮运输的道路。唐廷的府库开始告罄，这场战争越来越难以支撑下去了。

这几个月来，即使心脏强大如李适，也不免在夜深人静之时拷问自己的内心，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了。为了河朔的战事，李适几乎打出了全部的牌，要是有一处地方出现纰漏，那就是满盘皆输之局。为了敦促李希烈继续进军，李适不惜听从卢杞的建议，罢去了宰相杨炎的官职，以打消李希烈的疑虑。

能做的，李适都已经做了，如今剩下的，只有祈祷了，祈求上天能庇佑大唐，渡过这一难关。

七月过去，八月即将到来，长安已经入秋。

驿马带着告捷的露布驰入长安，高声叫着：“临洺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