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向藩镇开刀

昏暗的寝所中,陈列着种种精美到浮夸的器具,许多器具的纹饰、颜色都是只有天子方能使用的。大床之上,一个头枕七星剑,盖着赤黄色锦被的枯瘦老人紧闭双目,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他的妻妾们、子侄们、家臣们陪侍在侧,有人在低声交谈,有人在流泪啜泣,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许久之后,重重院落中号哭四起,意味着老人已经咽气。大唐左仆射、同平章事、魏博节度使、雁门郡王田承嗣死在了魏州城的宅邸,享年七十五岁。这位老奸巨猾的野心家,终于过完了自己的一生。

田承嗣有逐鹿天下的渴望,这一点几乎是路人皆知。他坐拥河北最为富庶的冀南地区,深入中原。这几年在他的励精图治之下,魏博已经从动乱后的萧条中走了出来,如果再给田承嗣一点时间,他说不定可以再度整合河朔藩镇的力量,蚕食河东、河南的州县,真正拥有与大唐朝廷分庭抗礼的实力。只可惜,上天不能再借他五百年(哪怕五百天),再宏大的野心也敌不过岁月,田承嗣终于在称霸河北的路上不幸去世。

除了魏博镇的极小一部分人,田承嗣的死讯被严密地封锁起来。与此同时,魏博的使者们出发了,开始从魏州城向其他藩镇,还有帝都长安奔去。

田承嗣有十一个儿子,但最终他选择了侄儿田悦继承自己的节度使之位。几年前,田承嗣趁薛嵩去世,夺走了群龙无首的相州、卫州,他最清楚自己死后魏博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一旦失去了田承嗣这个政治强人,魏博就会成为一块人人垂涎欲滴的肥肉,周围的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幽州节度使朱滔、淄青节度使李正己肯定会急不可耐地上来分一杯羹。更不要说如今已经慢慢恢复了元气的大唐朝廷,不可能不借着田承嗣之死,来河朔藩镇这里插上一脚。

如今田承嗣的儿子们尚且年幼,不足以应对四处如狼似虎的对手们,所以田承嗣明智地选择了侄子田悦,把他过继到自己的名下,成为魏博的继承人。

河朔藩镇虽然历来桀骜不驯,不服从唐廷的管理,但大唐往日的荣光与辉煌,依旧留存在百姓们的记忆里,如今虽然不复当年,但藩镇的节度使仍需得到唐廷的认可,才能顺理成章地管理手下那一群骄兵悍将们。藩镇的州县是大唐的州县,节度使仍是大唐的节度使,可不是什么能够轻易私相授受的玩具。田承嗣要在自己死后将官职传给子侄,那是触及唐廷底线的事情。要知道,当年昭义节度使薛嵩死后,部将们“民主推选”薛嵩的儿子继位时,唐廷也没有公开认可这种私自推举的结果。

此时此刻,魏博成了旋涡的中心,一场巨大的阴谋正在酝酿之中。

和普通人想象得不一样,所谓阴谋,往往并不是什么机关重重,步步算计。要是阴谋真的玩出那种环环相扣的花样,那反而是失败的阴谋。因为过于精巧的计划,大多数时候会在某个环节的差错中毁于一旦。真正有效的阴谋,往往简单且直白,有时候,甚至坦诚布公,成了“阳谋”。

在幽州的幽州节度使朱滔,在恒州的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还有郓州的淄青节度使李正己,襄州的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都收到了田承嗣的遗嘱。田承嗣的遗愿很简单,那就是请这几家藩镇协理保障田悦顺利继承魏博节度使之位。

不过,天下没有赔本的买卖,魏博方面允诺,将来其他藩镇如果也出现权力更迭之类的事情,魏博方面也将给予同等的回报。从此以后,藩镇之间利益相连,结成了相互支持、相互照应的统一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