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鲜血与煤炭19

同一片土地 橙子哥呀 3730 字 1个月前

这里劈那里呼,齐里隆冬响一阵。

炮头上了烟火架,好哇,好哇,好一个老翁坐着个春秋灯。

最后直唱的声音沙哑才算作罢,所有的动作都会传染,他又想起冷面先生那天也是这样唱着,如果这时候,有人问他冷不冷,他甚至会觉得那人有毛病。

“哥,你怎么在上面,不冷么,我也想上去。”

家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田晋的声音在下面喊,他吓了一跳,身体被凉飕飕穿过,想着家里人应该会怒气冲冲的把他骂一顿,可那些事都没有发生,蜡烛已经软软的消融,只留下几滴蜡油没烧尽,干在那里,围成小圈儿,爸爸还让那些灯开着,他却跑去关了,妈妈在锅里下了汤圆,不知道远处的姐姐能不能吃上,很小的个头,被开水不停膨胀,利剑一般的牙齿轻轻在白净的汤圆上撕个口子,浓郁喷香的黑芝麻便散开来,全身上下又甜又暖,他真喜欢这种感觉,额头被碗中的热气熏出一层汗,舌头不怕烫似的不停试探,甜津津的热汤在肠胃流淌,每个毛孔都被撑开,他是第一个吃完的,妈妈见状有趣便又给他盛了一碗,家里人在桌上有说有笑,聊着那些形色各异的花灯,他们说可惜你没去,你说那些花灯你都见过,甚至还跟家里人描述那些花灯的样子和顺序,好像你真的在他们身边一般,陪着他们挤过人流,说说笑笑的赏灯。

热滚滚的汤圆吃完了,外面还能听到不紧不慢的烟火声,这声音会一直持续到逐渐天明,然后一切又该重复继续,时间的齿轮马不停蹄的继续向前,你忽然间还有些不舍,可你知道你就要走了,离开这片穷困熬人的黄土坡,去繁华世界,去大洋彼岸,躁动的心隐隐约约有些不安,可你还是有一团火焰想要证明自己,过去的那些不足为题,等在睁开眼之后,年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年,我六岁,印象中母亲一直梳着短发,而且总是见不到她,每次一离开我便哭的稀里哗啦,她身上的味道让我沉迷,而我无论如何哭喊,一双瘦弱的胳膊就会把我死死的抱住,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像是发酵似的酸味,接着把我的脑袋死死的按在她的怀里,哭喊中沉沉的睡过去。终于到了我能跑动的时候,奶奶那双手再也把我抱不住,浑身发痒,手脚不闲,简直一刻也停不下来,只有看见笤帚棒子和在空中悬停的一双大手,才肯安静一会,幼小的我已经意识到,在别的小孩喊爸爸的时候,家里好像少了些什么,因为大伯家的哥哥非要拽着我玩,家里没人的时候他凑过来,到了中午就高喊着着爸爸妈妈,我也跟着他一起喊,后来才知道那不是我爸爸,有爹的孩子和没爹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当我明白那不是我爸爸后,我也就故意疏远他,哥哥本来就够淘气了还取名叫淘气,这回好了,淘上加淘,那些棍棒常常追的他满院子跑,喊着淘气淘气,我看你还敢不敢淘气。即使这样,他还在不停跟我显摆,我倒也不在乎,那时间妈妈也该回来了,为了防止我们跑出去,门上专门立上一排栅栏,就连厕所的门上都顶着一张木头板,说是小孩掉进去就会被淹死,我们的周围有很多可怕的事情,都是专门抓小孩的主,什么风雨雷电,金木水火土,人贩子,麻巫子,叫花子统统都要远离,可那时候对什么都有好奇,啥都是个新鲜玩意,哭哭闹闹都是常有的事,到了妈妈下班的时候,我两就扶着栅栏探着头,肚子咕咕叫,嘴上嗷嗷喊,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令我不解的事,妈妈好像永远都困,睡不完的觉,我的嘴很小,但我吃的快,那一碗饭三下五除二就扒拉尽了,妈妈的嘴很大,她吃的却那样慢,我严重怀疑是由于她在床上吃的缘故,那张床是我的敌人,我常常被困在那里,在我还小些的时候,肚子上会栓条绳子,任由我怎么使劲就是挣不脱,那床又硬又凉,像穿着一身威风铠甲,我又弱又嫩,光着两瓣红艳艳的屁股蛋,常常被这敌人摔打的掉下眼泪,一个人哭喊,还傻乎乎的把脚下的软垫子踢的老远,像是在怄气一般,他们捡回来,我就重新踢走,等我渐渐长大,这敌人也就奈何不了我了,这一回我蹭的一下就跳了上去,妈妈躺在那里闭着眼,碗里的饭还有大半碗,面条和汤黏在一起,我的声音惊动了她,那双眼睛缓缓睁开,眨巴的笑着,我就咯咯乐出声,又重新搅拌着面条,我又不敢太大声音,要不然奶奶会狠狠骂我一顿,给我一个白眼,接着就不准我进房间,于是我小心翼翼,这可是我拍着胸脯保证的,我也躺下来,侧过身子看着妈妈,她会同我说话,但不会说太多,她总是吃一会儿躺一会儿,躺一会儿又睡一会儿,看着她我也就睡着了,尽管我努力克制,那双眼睛还是不听指挥的迷瞪住了,等我在起来的时候只感觉浑身冰凉,整个炕上只有我一个人,即使我想哭也知道那没有用,因为我已经哭过好多回,妈妈上班去了,灶台上摆着那副刷干净的空碗,我只能等着。

等着等着,六年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整整六年。大人们好像没什么变化,而我从一个小孩变成一个稍微长大的小孩,姑姑从一个稍微大点的姑娘变成一个小媳妇。姑姑结婚了,她结婚很早,也就刚刚不到二十岁的样子,我极讨厌她,什么事情都要管着我,可当姑姑嫁人后又舍不得,哭着喊着要她回来,可姑姑就那样渐渐离我远去,再也回不到过去。姑姑虽然热爱学习读书,可仍旧无济于事,小时候我不懂,长大后我越发心疼姑姑,家里也一直觉得愧对姑姑,她是那样的懂事、聪明、美丽,甚至从小以来懂事的让人心疼,姑姑无论干什么事情都非常认真,有一种笨功夫,可生活仍旧把她陷入一滩苦水当中,贫穷的环境也加深了她老实执拗的性格,当初结婚的时候奶奶其实不同意她的婚事,姑父比她大,一没文凭,二没背景,可姑姑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和他在一起,兴许是爱上了他一米八的大后生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性格。奶奶他们只好沉默的点头同意,于是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又一次的压了姑姑头上,不知是幸运还是苦难,老天又将一对双胞胎男孩赠与姑姑,这好像也是家族第一对双胞胎,姑姑得知这个消息后好几天都没有睡着觉,不是激动兴奋,而是对贫穷生活的恐惧,她到底能给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带来怎么的生活,人生并不是简单的吃饱穿暖,质量应当高于数量,她不想自己吃过的苦摔过的跤自己的孩子又重新走一遍,如果要是这样的话,人生将毫无意义,等她真正回味着生活的苦涩的时候,才越发觉得自己母亲的伟大。那时候姑姑和姑父的感情生活并不像恋爱的时候好,毕竟谈恋爱和结婚过日子是两码事,姑父是个水电工挣不来什么钱,再经过层层压缩,真正到手的钱少的可怜,完全浪费了他那么一个好后生,市场也不缺他那身好力气,姑姑完全没有靠山,可还是选择把孩子生了下来,然后生活的琐碎和孩子们的烦恼就通通来了。

而我的爸爸,我们的二蛋,我们的岳经民,通过良好而又积极的表现获得减刑的机会,可即使这样,时间仍然漫长,二蛋在监狱中呆了整整六年呀,两千九百二十个日日夜夜,一分一秒都煎熬万分,早上的时候盼黑夜,黑夜的时刻想天明,身体在这里心里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如今他终于要等到了,寒冷的监狱里面藏着他那颗冰封的心,如今也该慢慢融化,那张藏在胸口的照片早就已经泛黄,他说即使在见不到面的日子里,我的生命依偎着你的生命,我的希望包含着你的希望。

这一天的到来是如此的漫长,五月的春风拂过,小草长出新绿,柳树抽芽吐丝,家里的山楂树也在慢慢盛开花朵,这个春天显得如此的富有生机,二蛋刑满获释,即将回到这个阔别已久的家中,田甜难得歇了一天,摸着我的头说,你爸爸要回来了。我跟着她一起高兴,我终于也有爸爸了,夜里我躺在妈妈怀里,手不停的在她身上摸,就算早就已经断奶,我还是喜欢摸妈妈那地方,悄悄从她胳肢窝溜进去,她被我摸的烦了,狠狠在我手背上抽一下,或是掐一下,可这坚持不了多久,她很累,而我就像夜晚狩猎般,等她稍不留神就重新占领阵地,那双眼睛在黑夜里瞪我,我可怜巴巴的说,我乖乖的放着不动,她也就依了,那天晚上明明很高兴,妈妈却翻来覆去的没有睡着,好像是在一直提防我,整个晚上我都没有得逞,她没睡好,我也没有睡好。

这就是个平平常常的早上,天刚刚有一些亮,黑云中透着一丝红光,夜里的冷风还没有全部散尽,露水滴滴答答闪着光,还在熟睡中的人们一睁眼就早已经错过日出了,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天气稍稍暖起来,白天就变得很长,我还没有睡够,就听到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朦朦胧胧的想起爸爸今天要回来,我也就激动起来,顶开被子光着身子,穿上了准备好的衣服,大伯他们大清早就出发了,我扯着尖锐的嗓子嚷嚷半天,他们却口是心非,关键时候宁肯带上给爸爸准备的衣服,也不愿带上我这个宝贝儿子,实在没办法,那就在家里等吧,妈妈收拾院子,奶奶打扫屋里,我就更厉害了,里里外外跑着帮忙,欢快的不得了,奶奶吼着说,慢些跑,别把衣服弄脏了。我也不知道是她先说的话,还是我先摔倒的,反正就是摔在地上,我没敢哭赶紧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掉层皮肉还能长出来,衣服破了那就是破了,怎么弄也是块大补丁,幸亏衣服只是脏了一些,也兴许是爸爸要回来的缘故,既没有抽脖子大巴掌,屁股上也没挨那么一脚,妈妈拿了个板凳出来,让我坐好,我只是等了那么一会就受不了了,那天早上太难熬,想趴在地上睡觉,脚下的蚂蚁悠悠哉哉,我想大水冲它龙王庙,看它们到底慌不慌,转念一想爸爸今天回来,它们密密麻麻挤在一处不像样子,暂且饶了它们吧,我记得那天把我们都等急了,我的肚子咕咕吼了两阵子,第一次响的时候我喊饿,妈妈拿了块干馍给我,第二次又响了起来,妈妈只说忍着,做好的饭菜已经上桌。我吃不着又不想闻那味,只怪爸爸怎么回来这样迟,不过已经盼了这么久,多等这么一会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