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黄土地的黄

同一片土地 橙子哥呀 8148 字 3个月前

瑞雪兆丰年,告别了两年的干旱和饥饿,一九六三年的黄土地上终于打出了粮食,土地变得滋润,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民洋溢着幸福的喜悦,肚子也难得圆了这么一回,吃饱饭的感觉是多么令人舒畅,小米汤玉米面让人们挺起了弯着的身子,眼睛也不在低垂,顺着百家湾里弯弯曲曲坐落的窑洞,升起了炊烟,幸福的感激着黄土地的赠予。

土肥肚饱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好听的嗓音,建英埋在地里的脑袋终于抬了起来,一个年轻姑娘进入了他的视线,姑娘左手挎着个篮子,黑亮的头发上亮着一根红绳,正去往地头送饭,边走边哼着歌,声音很小,可建英却听的真切,光是听着声音和看着那背影,就把建英的眼神直直的被吸去,回不来了。三宁老爷子在一旁看的仔细,而当建英缓过神来,看了一眼父亲,又慌着把头低了下去,恨着隆起的血管中的血脉,到底得不到幸福,到头来只会害了那姑娘,虽然老爷子几次要给他相对象,都被他一口回绝。

其实三宁老汉早先也说过,建英身上的血与常人不同,单单就这一股,独独的传下来,他的血一代一代用的都是同一个身子,流的都是同样的血,往上翻他的亲爹,爷爷,太爷爷,曾爷爷……无论翻多少代,都生的一个模样,都说“人跟种则,地跟垄则”,建英这颗种子,从身材,到鼻子眼睛,哪怕连脸上的皱纹和嘴角的那颗黑痣都不差一丝一毫,只是命运各异,这样一代一代下来,总是一个死亡,一个出生,并且都活不长,包括建英出生的时候,他身上流淌着的怪胎血脉和模样简直成了这片土地上的传说,人们乐此不疲的谈论着,他的这副面孔仿佛也成了这片土地的象征,尤其是他回来的那天,满天雪花中出现他的模样,已经开始慢慢忘却的人们忽然在饥饿中惊醒,相信他是这片黄土上的福星,是他为黄土地的人民带来了丰收,人们即使称赞和喜欢,可无论谁家也不愿把女娃嫁给他,因为跟了这副面孔的女人,不是守了活寡,要不就是跟着一起去了,留下独独的血脉艰难活着。

有关这些传闻,建英也都听过,本来是不信的,怪就怪在自己的出生和模样好像也应证着这些谣言,他从小就受着邻里乡亲的善意,自长大后,也从心底压着、藏着爱情的希望,可是那双眼睛却彻底的把他出卖。想着立志当兵走出去,干出一番伟大的事业,可终归还是回来了,三宁老汉在他旁边假装没看到,继续挥着锄头,汗水缓慢的从他黝黑褶皱的额角流淌,心里面却哗啦啦的打着算盘。

说来也怪,自从建英多看了那姑娘一眼后,就总能发现她的身影,甚至远远的隔着几亩地都能感觉到,盼望着那个身影的出现,有一次回头,眼睛正好对了上去,那张秀气的脸冲着他一笑,那双大量的大眼睛好像有一种魔力,生生把建英那双干活厚实有力的手都给软了一下,莫名其妙的感觉让他恐惧中又掺着喜悦。

这天,三宁老汉把建英唤到身边,准备出藏了好久的两瓶汾酒放在了桌上,不明所以的建英笑着说:“今个儿啥好日子?啥重要的事能舍得把这两瓶酒拿出来。”从小在这屋里长大的他明白,虽说埋在自己土里,可从小到大从没见过家里人喝过一口,除非是什么大事,要不然爹不会把这酒拿出来,三宁坐在椅子上不为所动,让他换身干净衣服,把酒给邻村的刘本事送过去,建英先是愣了一下,也没多想就答应下来,可还是一脸懵,母亲给他把酒包了起来,说是别穿这身,穿上那身军装多显精神,执拗的建英说他已经不在部队,穿上军装太扎眼而且还别扭。反倒刘本事这三个字,让他停下手脚,什么事能让家里这么兴师动众,家里最近也没出什么事,想过来想过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爹,你说明白,咋好好的送酒嘛?家里有啥事你说,咱爷俩想办法。"

“咋啦,使唤不动你了?让你送就送,你不要问,去了把酒放下,听招呼就行。”

三宁老汉仍然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他吩咐的事,从来不给人有所质疑,建英向来也是说什么就干什么。

按照说好的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建英就出门了,其实也不远,对于这个小村子来说走几步路就到了,刚出门建英迈着自己走惯了的大步子向前开路,带上父亲准备的东西,这么大个人,在外面又呆了几年,还是忍不住紧张、胆怯,直到快走到刘本事家门口,这颗心也吊了起来,于是索性停了下来,实在没想明白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反问着自己有什么好慌?来回踱着,预想着进去说什么干什么,这可难坏了他,连回去的念头都有了,正当他踌躇不定时,门口出来一个看样子四十多岁的妇女,一眼就瞅准了他。

“是建英吧。”

“是我,婶儿。”他笑着,怪不好意思。

“快进来吧,外头冷凄凄的。” 说着便拉着建英。

“还带东西干啥,真是!你先进屋跟你叔说会话,婶一会就来。”把建英带进屋里后她婶子就又出去了。

看着这个和自家差不多的窑洞,老旧的家具,泛着黑的墙壁还没有从这场饥荒中缓过劲来,也许是因为他的到来,明显可以看出打扫和擦拭的痕迹,桌子、地上显得很干净。

“叔!”建英看见坐在炕上头发稀疏,但下巴处留着一把大胡子的男人,看到建英进屋依然坐的很稳,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也没开口说话,听到建英叫他,好好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伙儿。

“田老三家的后生?”

“是,我叫田建英,刚当完兵回来。”这种感觉使建英觉得又回到了部队,见到首长一般,明明是来送东西的,却感觉跟偷着摸着一般,好在看了一圈这个家好像也只有他和叔两个人,婶子也不知道干嘛去了,此刻的他恨不得赶紧回家。

“叔,我爹说……”话还没说完,刘本事就摆了摆手,可他的目光却久久的不能从建英的身上移开,直看的建英浑身不自在,也闹不清自己这身上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感觉过了好久才听到一句。

“坐下吧,坐着等会。”

“不用,站惯了,站着就行。”建英下意识的说道。

“甚?”这不容质疑的口气,使得本就紧张的建英显得更加慌乱。

“好,好嘞,叔。”赶紧坐下的他,感觉从来没有这般窘迫过,也不知道到底等什么,可一想到父亲与他的关系,以及自己怎么也是当完兵回来的,这算得了什么,说啥也不能走。

“你爹都很说了吧?”

“说了,都说了。”建英仓促的回答着,然后赶紧把放在地上的酒放在桌上,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婶先掀门帘进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建英回头看去,只看到一双别扭的小脚后面,又跟着一双宽敞健康的大脚。

“死女子,刚干完活,也没换了件干净衣服。”其实她刚出去就是为了寻她不听话的女子,这姑娘叫刘娟,今年刚十八,家里的老小,哥哥也成家立业,一个姐姐也嫁了出去,家里就剩她一个,老两口像个宝疙瘩一样宠着,刘娟模样也生的俊俏,惹得多少人喜欢,可她也不因此娇嫩,虽说早早的也不上学了,可在家里一直帮着父母,大到下地干活,小到缝缝补补、洗衣做饭,家里的活儿没有一件是不会的,胆大又心细。

建英抬头一看,也只是看了一眼,浑身好像都滚烫烫的烧了起来,千言万语恍然大悟但是又紧张的说不出来话,这不就是在地头经常碰到的那个女子嘛,此时她好像也认出了自己,完全没明白过来这是个啥意思。后来这也成为了刘娟笑话他的谈资,而刘娟这姑娘在这附近几个村也是出了名的,村里好多都想着跟她家结亲,也怨不得刘本事总是一副神气的样子,原来他是有这样的底气的,他可得给自己的女儿把好关。而刘娟自己也一直看不上前几次相亲的对象,自村的后生她也都认识,也没一个看对眼的,以至于到了后来介绍对象的时候,就索性出门不见或直接下地干活去了,衣服也不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今天也是这样,可她却不知道,平常一见到她这样耍性子吹胡子瞪眼的刘本事,这一回却格外的和了他的心思,甚至让老婆子别出去寻了,可又一想到昨夜里赶来的三宁老汉,还是让媳妇把女儿唤回家,说是不用急,慢点寻。

令刘娟意外的是,当她进屋,看到坐着笔直、端正在她家桌旁的这个年轻、有力,一身男子气概的建英时,完全与她之前相亲对象不一样,自己的手、脸颊也一下热了起来,手心出了一手的汗,对眼前的男人充满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