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帝都的血腥之夜

后来的钟绍京可能偶尔会怀疑,当初他要是没有为临淄王打开那扇门,历史会是怎样的走向,钟绍京自己又会有怎样的命运?

他很早就参与了临淄王的密谋。他执掌的禁苑是长安宫城以北的一片皇家园林,覆盖了长安城的整个北边,与城西北的汉魏旧城连成一片。这片禁苑是从玄武门入宫的必经之路,能有钟绍京为临淄王接应,临淄王就有发动政变的底气。

然而,当六月二十日这天,临淄王李隆基来到钟绍京的住处,准备一起向玄武门动身的时候,钟绍京后悔了。他瞻前顾后地想着,要是政变失败怎么办?他是赣人,南方人在唐廷原本就受到北人的歧视,他顶着多方面压力好不容易才做到禁苑总监的职位,按照如今的官场生态,这个职位也算是做到头了。他看着自己来之不易的这些家业,不免变得瞻前顾后起来。

临淄王的随从在外面敲门,门里的钟绍京陷入了内心的煎熬。

钟绍京的妻子劝道:“你们做的是舍生报国的事情,鬼神都会帮助你们的。”

钟绍京听了,仍沉默着。

“如果这回不去,之前谋划好的计策怎么办?难道不会追查到你么?”钟绍京的妻子焦急起来。钟绍京心中清楚,妻子说得没有错。此时的他已经骑虎难下了,只能靠一腔孤勇,硬着头皮往前闯。他终于下定决心,打开门,纳头便拜,迎接临淄王的到来。

李隆基扶起拜倒的钟绍京,拉着他的手一起回屋坐定。这个晚上,钟绍京的家舍就是整个行动的指挥部,李隆基下令,葛福顺、陈玄礼、李仙凫等羽林万骑将官准备好之后,来钟绍京家宅报到。

他们焦急地等待着,从申时等到了酉时,黑夜降临,二更时分,终于等到了外面传来的马蹄声。葛福顺、李仙凫两人抵达了这里,向李隆基报告:“我们的人已经准备好了,陈玄礼在军中等待,只要临淄王一声令下,我们就回去斩杀韦氏主将,控制全军!”

李隆基站了起来,正要说话时,忽听得空中响声大作,他们走到庭院上看,只见几颗巨大的流星划破天空,光芒四散,犹如银河降下飞雪,照亮了半边夜空。

刘幽求惊喜道:“天意如此,机不可失!”

李隆基当即点头,计划启动。

葛福顺飞驰到万骑营门前,拔出腰间长剑,径直闯入主将大帐,不由分说,将韦睿、韦播、高嵩三人拖到帐外,当着营中全军将士的面,当场将这三人砍了脑袋。提着带血的长剑,葛福顺高声喝道:“韦后毒死先帝,密谋危害社稷,罪大恶极。今晚,我等要一起诛灭诸韦,凡是高过马鞭之人,一概诛杀!然后拥立相王以安天下,若是有首鼠两端,相助逆党的,事后诛灭全族!”

所有万骑将士欢呼起来,欣然从命。

钟绍京的宫苑监官署里,韦睿等三颗首级被送了过来,李隆基举起火把查看确认之后,知道局势已经明朗了。于是他带着刘幽求等人动身出发,钟绍京也发动禁苑里的工匠两百人,用斧头、锯子武装起来,跟随李隆基出动。从禁苑南门出来后,前面就是玄武门了,左右万骑列阵在前,等待着李隆基的到来。

李隆基与将官死党们商议,由葛福顺带领左万骑攻打玄武门,李仙凫带领右万骑攻打白兽门,攻入城中之后,与宫中之人接应,然后占领整个宫城,届时鼓噪为号,示意大部队入宫。安排妥当之后,李隆基向面前的万骑将士们说道:“壮士们,我等在凌烟阁见!”

他这句话,既是约定了汇合的地点,也是一句意味深长的暗示。凌烟阁中供奉了大唐开国时的二十四位功臣,是大唐所有军人心中的圣地。羽林将士们无不想像当年的开国名将一样,建立不世的功业,赢得几代的荣华。今夜对于他们就是一个类似的机会,成功了,便可名垂青史,和当年的秦府功臣们一样。

万骑将士应声鼓噪,葛福顺带着一队骑兵,当先冲向玄武门,斩杀守门的武将,撞开城门,冲入了宫城。在宫内,与太平公主交好的尚衣奏御王崇晔也参与了密谋,此时他在里面接应,万骑们随之控制了后宫的各处要地。李隆基在玄武门外等待着,谨慎的他要等到一切时机成熟之后再放心入宫。直到子时的更鼓敲了三下,宫中隐隐有鼓噪声传来,李隆基估摸着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带领钟绍京的工匠部队、还有陈玄礼的一队羽林万骑,正式跨入了玄武门。

冥冥之中如有上天的安排。玄武门之变的八十四年后,太宗皇帝李世民的曾孙,再一次带兵闯入了这座城门,去挑战天下的至尊。

太极殿里,正在为中宗守夜的韦后忽然听到外面鼓噪大作,随即有人来报,万骑营兵变,如今已经入宫。还有人说,领头的是临淄王李隆基,要拥立相王李旦继位为天子。听到消息的韦后震惊不已。但一队万骑已经到了太极殿外,高声喊着:“今夜诛杀诸韦,马鞭以上皆杀无赦,立相王以安天下!”

太极殿里守卫中宗灵柩梓宫的,是南衙诸卫兵。相王原本就在南衙具有很强的影响力,如今韦氏已经是千夫所指,南衙诸卫兵又怎么可能为了韦氏继续卖命?当即披上甲胄,打开殿门,高声喊着和外面一样的口号,倒向了发动兵变的一方。

反了,都反了。韦后心中震惊,但她还有一线希望,万骑营反了,但羽林飞骑还在。她立刻在几个亲信的护卫下,赶往飞骑大营,投奔掌管羽林飞骑的侄子韦锜。可是当她进入飞骑营后,便发现情况不对,韦锜的人头正被挑在竹竿上,枭首示众。当她意识到飞骑营也参与了兵变时,身边的一个羽林飞骑已经抢到了她的身边,手起刀落,韦后的人头便滚在了地上。

听得太极宫的兵乱消息,安乐公主已经来不及作出应对了。这场兵变太过突然,而且招招致命,她和韦后全都毫无招架之力。当她四处寻找丈夫武延秀,想要和他商量对策的时候,万骑兵早已经杀到了她的府邸外。

她还不知道,武延秀已经在肃章门外被李隆基捕获,并当场斩杀。

毫无防备的宅邸很快被万骑兵突入,府邸内喧哗声、惨叫声四处响起,由远及近,安乐公主意识到大势已去了。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多年来她以为自己能力出众,是像祖母武则天那样的女强人,而此时她才知道,她的强势只是因为仗着父母的威势,到了紧急关头,她只不过是一个六神无主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