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武曌移居上阳宫后不久,李显曾去看望他的母亲,并为太后加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从此之后,“则天”成了武曌的尊称,世人都开始称她为“武则天”。当李显在寝宫亲眼见到病榻上的母亲时,他惊讶地发现,太后仿佛一夜之间变老了。
武则天曾是一个绝世美女,尤其注意护肤养颜,梳妆打扮之后,外表看起来绝对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八十多岁了,却一点显不出衰老。但失去权力后的武则天,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延缓岁月的魔力,一下子没了精气神,也不再化妆。李显见到武则天时,看她又苍老,又憔悴,惊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自己的儿子,武则天哭泣着说道:“当初我把你从房州接到神都来,原本就是要把皇位交给你的。谁想到张柬之他们五个国贼,贪图拥立新君的功劳,竟把我逼得如此窘迫。”说着说着,已经泪湿满襟。
李显听了,百感交集,只能陪着他老娘一起难过地大哭。这个想法原来就一直萦绕在李显的心头,如今在太后这里得到了验证。太后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不久前的那场政变,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无论那次政变有没有发生,武则天都会把皇位传给他这个太子,李显只要耐心地等下去就可以了。事实上,李显当初也是这么打算的,直到张柬之等五人突然亮出了“抽屉计划”,把打倒张氏兄弟变成了打倒女皇,硬赶着他一步步夺取了帝位。
如此看来,李显并没有从这次政变中拿到什么好处,张柬之的五人小组只是把本就属于李显的皇位提早递到了他手上,还让李显落下个逼宫亲妈的道德污点。而这个五人小组,则成了恢复李唐社稷的大功臣。张柬之、桓彦范、敬晖、崔玄暐、袁恕己,都晋升为同凤阁鸾台三品的宰相,把持朝中大政,李多祚赐爵辽阳郡王,王同皎为右千牛将军、琅邪郡公,李湛为右羽林大将军。
李显的心态崩了,听完武则天这番话,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原来是个工具人,一个五人小组借以上位的工具人。李显自从上次被废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流放在房州,即使几年前被武则天召回,立为太子,也同样被小心地看着,没有什么参与政事的机会,除了他的东宫班底,朝中基本上没有什么自己人,此时他坐上帝位,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实权。初登帝位时的喜悦,渐渐转化成了对别人的愤懑。
知子莫若母,失去权力的武则天依然是辣手之人,她找准了李显的性格弱点,只是哭着说了一番话,就在李显的心中种下了猜疑的种子。这颗种子将会渐渐地生根发芽,最终如她所愿地为张柬之等人送去杀身之祸。
李显年轻时本是一个飞扬跳脱的人,人们说他像太宗皇帝,不只是说他的样貌,也因为他像太宗一样有着激情的性子。当然李显比不上他天才般的爷爷,他做事情总是急躁冒进,这也让他第一次当皇帝就吃了大亏。一上台就急着让他的岳父韦玄贞做宰相,打破了他父亲高宗生前精心设计好的平衡。
爷爷太宗皇帝发动的玄武门之变仿佛一道魔咒,深深影响着日后李唐皇室的权力游戏,同时也影响着李显的心态。他与曾经是太子的哥哥李贤向来不对付,关系时常很紧张,李贤的倒台或多或少与他有些微妙的关系。章怀太子李贤当时是在左金吾将军丘神勣奉令逼迫之下自尽而死的,而丘神勣奉令从洛阳出发的时候,正是李显在位期间。世人大多认为,章怀太子被逼自尽是源于武则天当时的授意,但其实最有动机、也最有机会下达清除前任太子指令的,恰恰是李显。然而李显下达指令之后不久,他自己猝不及防地被母亲废黜,后世之人因为武则天的种种行径,想当然地把章怀太子被害的锅扣在了她身上。
李显人生中最大的坎,就是在房州流放的这十几年,这些日子里,他每日每夜心惊胆战,生活在恐惧之中。他心里有鬼,害怕自己被罢黜之后,落得和章怀太子一样的下场。沉重的压力,让这个原本跋扈跳脱的年轻人变得懦弱卑琐,时而风声鹤唳、疑神疑鬼,时而偏执地怀疑猜忌。
他唯一信任的人,只有妻子韦氏。武则天即将改唐为周的时候,酷吏当朝,告密之风盛行,天下笼罩着白色的恐怖。每当有神都的敕使来到房州,李显便害怕得想要自杀,而这时,妻子韦氏握着他颤抖的手说,“祸福无常,再坏也不过是一起死而已,何苦要先自寻短见?”韦氏知道李显想自杀是为了保全妻子儿女们,所以她义无反顾地支持丈夫,同甘共苦,成为他的精神支撑。李显也将妻子视为最信赖的人,没有之一。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李显向妻子许诺:要是有一天可以重见天日,他一定会让她随心所欲,不用任何东西束缚她。
等到李显再次成为大唐的皇帝,韦氏立刻被重新封为皇后,不仅有锦衣玉食侍奉,上朝时还让她垂帘听政,朝中大事也都和她商量。
神龙年间的政局,对李显非常不利,作为几年前突然被接回神都的“空降太子”,他并没有什么实权,但朝中的各个势力都有极大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