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长孙无忌对朝政,对天子,一直都是竭诚尽力,他与褚遂良等贤相们一起,贯彻着太宗皇帝的遗志,让帝国持续蒸蒸日上。连他设计在房遗爱一案中扳倒吴王李恪、江夏王李道宗,归根到底也是为了维护李治的权力。在“废王立武”事件中,李治步步紧逼,长孙无忌所做的也没有逾越人臣的本分,与褚遂良一样,是站在有理的一方据理力争,而在李勣表态支持李治之后,长孙无忌也就偃旗息鼓,不再强争。他本以为,通过这样的退让,最终可以与李治和新贵们在朝局上形成一个新的平衡。可长孙无忌没想到的是,这位看上去柔弱的小外甥,野心其实大得很,他不要什么平衡,他只要皇帝大权独揽。
显庆四年(公元659年),清算的时候终于来了。许敬宗指使他人向李治呈奏密章,称监察御史李巢勾结长孙无忌,图谋造反。许敬宗上奏道:“长孙无忌谋反已露苗头,我担心他知道事情暴露,会采取紧急措施,号召同党,必成大患。希望陛下能果断处理,尽快拘捕。”
李治听完就哭了,说道:“我怎么忍心给舅舅治罪?后世的史官们会怎么看我?”虽然哭得令人感动,但李治自始就先认定了长孙无忌有罪,只是在问许敬宗,如何处理长孙无忌,才能让他死后不被史官批评。
许敬宗回答得也很巧妙:“长孙无忌与先帝谋取天下,天下人都信服;又当了三十年宰相,天下人都畏惧他的威望;如果一旦开始谋反行动,陛下又能派谁去阻挡他呢?如今有赖苍天有眼,我们及时发现,这是天下的幸运。如果长孙无忌得知情况,气急败坏,提前发动,那就有大麻烦了。陛下想想,隋炀帝当年就是被他所信任优待的宇文化及杀害的啊!”这话直指皇帝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地方——唐朝立国至今,不过才四十年,和当初的北周、杨隋差不多,而篡北周的杨坚,取杨隋的李渊,全都是皇室亲戚,武川一脉的关陇王朝,最危险的敌人一直都在皇室内部。
从这个角度看来,长孙无忌只要存在一日,就是李治权力的一大威胁。
随后,许敬宗又继续举了汉文帝杀了舅舅薄昭的例子来宽慰李治,劝说道:“愿陛下速速决之!”
李治完全被说服了——与其说是被说服,还不如说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完全合理、并且能自圆其说的说辞。这个案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审问过长孙无忌本人,长孙无忌收到消息时,已经是朝廷的正式处置命令。天子也没有亲自与他的这位舅舅对质并问清实情,便下令削去他的官职和封邑,流徙黔州,并让沿途州府发兵护送,严加监视,防止长孙无忌趁机造反。
长孙无忌接到这个消息,惋惜的心情也许多过了愤怒。他的这位好外甥,直到现在还想让别人唱白脸,自己唱红脸,他让亲信许敬宗、李义府冲在前面,为他担下诬陷托孤重臣的恶名,而自己始终躲在重重帷幕后面,甚至不敢见他一面。
毕竟连当初谋反的侯君集临死前,李治的父亲唐太宗都和他见过最后一面。在这场权力斗争里,长孙无忌愿赌服输,可是让他惋惜的是,自己与李治血浓于水的甥舅之情,难道还不如太宗与侯君集的战友情吗?
三个月后,李治看到朝廷对长孙无忌的倒台反应平静,于是再次下令让司空李勣和许敬宗一起复审长孙无忌一案。中书舍人袁公瑜接受任务,前往黔州调查长孙无忌的谋反罪状。袁公瑜一到黔州,便逼令长孙无忌自缢。
孤寂的长孙无忌在袁公瑜的逼迫之下,悬梁自尽。他的家产随之被抄没,近支亲属都被流放岭南为奴婢。
此时,褚遂良已经在遥远的爱州抱憾而逝。而永徽朝的其他两位宰相韩瑗、柳奭,随后被下令在贬官的当地处斩。
台州刺史来济被改任为庭州刺史。庭州是大唐在极西的边界,在这里,大唐与西突厥十姓的战争还在继续进行着,庭州此前的很多位主官都战死在了前线。两年后,西突厥部落大举进攻庭州,来济统兵防御。他在前线对众将说道:“吾曾经触犯刑律,所幸蒙恩赦免死罪,如今自然应当完成自己的职责!”他没有披上甲胄,便率领所部骑兵冲进对面突厥人的军阵当中,战死在了沙场。
他这一生都秉持着正直的原则,最终也因为这个原则而流落至此。也许来济是真的累了,想要休息一下了。
永徽朝的宰相们先后杀青,离开了历史的舞台。而显庆朝的新贵们,则继续走在事业的上升期,李义府荣升中书令,许敬宗荣升侍中,把持了朝政。李义府继续敛财,与家人一起卖官鬻爵,广结朋党,权势熏天。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李义府不知道,这一切冥冥之中都已经注定了,几年之后,他自会迎来粉身碎骨的结局。
许敬宗、李义府等新贵们虽然贪婪,但万幸都不是庸碌之臣,在他们的经营下,大唐继续开疆拓土。在辽东,程名振、薛仁贵的大军持续向高句丽发起攻击,在贵端城、横山等地屡次击败高句丽人;在西域,苏定方率领诸国联军大破西突厥的阿史那贺鲁,一直穷追至碎叶水,灭亡西突厥,整个中亚西河诸国归附在了大唐麾下。唐廷在西域又设置了濛池都护府和昆陵都护府,将整个西突厥及其属国按照州府制度管理起来。
大唐儿郎、汉家王旗,已经插满了长城内外,天山南北。</div>